苏家人集体回头,李银霞那一瞬间绷不住了,上来就抓住秀月的手:“闺女,你咋回来了?”
她很害怕,怕自己男人出问题,却在一家人面前不能表现出什么,但这会儿倒是可以借着苏秀月回来了发泄情绪了。
苏秀月赶紧安抚好李银霞,上去跟苏正富说了几句话安抚他,这才跟周明宽一起出来了。
周明宽看着她额上的汗,伸手给她擦擦:“你怎么回来了?”
苏秀月低着头看自己脚尖:“我听人说镇上有家早餐店起火了,一家子都进了医院,怕是我爸妈出事,就回来了。我爸他怎么了?”
她声音微微打颤,都不敢去听周明宽的回答。
周明宽握了握拳头再松开,他也不确定是什么情况,因为医生的话也并不是很明确。
“医生说,肺部疑似病变,但因为县城条件不好,目前还没有确定病情,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带他去省城的。”
肺部疑似病变,咳血,苏秀月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
别说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就是三十年后,还是有一大把因为肺癌去世的人,她不敢再想下去。
“好,去省城,如果省城不好的话,那就去北京,去上海。”
周明宽伸手放在她肩上,过一会摸摸她的背:“有我在,你别怕。”
苏家人没有回老家,直接从县城出发,第二天就去了省城。
王彩凤的腿已经好了不少,拄着拐杖可以行动了,秦兰和姚红回去照顾苏爷爷奶奶以及小山子,另外照看王彩凤。
李银霞,苏家二兄弟,周明宽,以及苏秀月都负责陪苏正富去省城。
见家里人这么浩浩荡荡的,还要去省城,苏正富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他倔强地不肯上车。
“我都说了!不去!能有啥病需要去省城!”苏正富生气地大叫。
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生在农村也是要死在农村的,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村里哪个人有病不是顶多去镇上看看?看不好那就是老天爷要收回你的命了,这样可劲儿地折腾,又是县城又是省城的,对得起孩子吗?
这几个月,年前到年后,他好不容易带着孩子在镇上卖早餐卖了些钱,这去一趟省城还能剩什么?
苏家二兄弟都不说话,苏秀月上去劝道:“爸,去一趟是为了省钱,不是为了花钱,无论有什么不舒服的,越是早些去医院越是避免花大钱。再说了,我还想让您去看看我的学校呢。”
苏正富原本暴跳如雷,想用父亲的身份压住孩子,此时听到苏秀月说这话,忽然就红了眼圈儿。
他背过身子去:“我这条命,不值那么多钱。我对不起你们,这辈子没混出啥大出息,临了临了可不能再把整个家都搭进去。秀月啊,爸没福气,看不了你学校了。你听话,别为难爸,省城咱不去。”
苏秀月心里难受极了,她蹲下去,把脑袋放在苏正富的膝盖上:“爸,您在说什么胡话?不就是咳了个血么?谁还没有流过点血?我跟你说,我这几个月在大学里表现得可好了,我拿了奖学金,还要代表学校去参加省级的英语比赛,我还跟人合伙做了小生意。经常有人问我累不累?我怎么会累呢,我做这些,就是为了让自己跟你们过的好呀。爸,我跟妈还要哥都不怕花钱,我们要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不是钱。”
苏正富依旧背着身子,却伸手抹了一把脸。
谁不怕死,但有时候在钱的面前,就算再怕死,也只能死。
这个世界上太多人因为没钱而丧命了。
苏正富最终被劝到了火车上,周明宽跟苏秀月努力让气氛好一些,苏秀月就挑自己在学校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说,苏正富跟李银霞的状态才算好些。
然而刚下火车,苏正富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一弯腰,又咳出来一团血,这一下子,再也没人笑得出来了。
省城医院的专家号很贵,但苏秀月却毫不犹豫地给苏正富挂了专家号。
这儿各项设备的确比县城里好了很多,很快,苏正富的结果出来了,怀疑肺癌初期。
苏家人都沉默了,周明宽立即说:“医生也只是说怀疑,具体的结果是没有那么快能出来的,先安排住院吧,等医生给确诊了再说。”
苏家人给苏正富的说法是肺炎,需要住院治疗,肺炎跟肺癌自然差了很远,苏正富也放心了,说话腔调都变了,还问什么时候能出院好去苏秀月的学校里看看。
苏秀月笑眯眯的:“爸,只要您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出院的。”
苏庆山,苏庆业在医院负责守夜,苏秀月和周明宽一起带着李银霞去了苏秀月住的地方,三人都精疲力尽,尤其李银霞进了屋子就开始哭。
苏秀月劝了半天她才去休息,看着李银霞睡着了,苏秀月从卧室里出来,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周明宽从厨房里出来,轻声询问:“妈睡着了吗?我煮了碗面。”
苏秀月抬头看他,她眼里已经薄薄一层水雾。周明宽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抱住她。
就这么把她扣在怀里,苏秀月闭上眼睛,努力忍住眼泪。
周明宽揉揉她的脑袋:“别想了,爸身体一直都不错,肯定可以扛过去。”
苏秀月吸吸鼻子,低低“嗯”了一声,好一会,周明宽放开她,去厨房端了一碗面过来。
很简单的面条,里头放了一颗荷包蛋,几粒葱花,几片大白菜叶子。
“准备得匆忙,原本计划了很久,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但现在只能这么凑合了。”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本笔记本:“秀月,我只有这个了,生日快乐。”
苏秀月本身拿起筷子正准备吃面,忽然听到这话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二十一岁生日!
她接过来笔记本,翻开一看,都是他的字迹。
是跟日期差不多的形式,记录着从县城到现在,每一天他的想法,他对她的思念。
许多细微的东西,苏秀月都不记得了却在本子里找回了记忆。
“今天你下班的时候走在路上不停地踢路上的小石子,趁我不注意偷看我,其实我都知道,原本想亲你,怕你生气就忍住了。”
“秀月,你是不是生气了?今天你都没怎么笑,还是我故意说错话出丑,你才笑出了声……”
“你爱吃烤红薯,吃的满嘴都是香甜,吻起来会不会也是甜的,我有点不敢吻你……”
……
苏秀月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着,屋子里一片寂静。
忽然,一滴透明的水啪地一声滴到了本子上。
苏秀月合上本子,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没有蜡烛也可以许愿吗?”
周明宽摸摸她的脑袋:“当然。”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祈求着,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家人健康平安。
当天夜里,苏正富再次吐血,苏庆山跟苏庆业六神无主,任由医生安排,医生给苏正富挂了点滴,苏正富却觉得胸口一阵阵地疼,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下意识地去相信孩子们的话。
他只是肺炎而已,他才五十几岁,怎么可能会得大病?
旁边病床的人看着他折腾了一夜,忽然幽幽叹气:“唉,住这个病房的人往后的日子都得这么折腾了。该死的癌症啊……”
苏正富一抖:“你说啥?癌症?”
“是啊,癌症,你不是癌症的话,怎么会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