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哥越听越是觉得心惊胆战,这一刻,他才隐隐感觉,惕隐这个位置所要承担的东西,比他原来想象的还要更沉重。眼见屋质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他只得低声道:“我就怕我承担不了。”
屋质呵呵一笑,笑声苍凉:“我年轻的时候,也以为我这个惕隐,不过是逢年过节祭祀的时候站站位置,管管皇族一些家务事。可到了那一天,应天太后和世宗皇帝祖孙对决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惕隐管的家务事,不仅仅只是家长里短,还包括我大辽的生死存亡,数十万契丹勇士的『性』命,以及所有部族的安宁。我们都怕应天太后,因为她爱杀人,那时候我这样的人,她杀过不知道多少个。可世间总还有一些事,会让我们觉得,比我们的『性』命更重要。所以我站出来了,去做了这件谁也不敢做的事。如今,我老了,再也走不动路,骑不动马了。可是休哥,我问你,你敢不敢去做这样的事?”
休哥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昂然道:“我自然是敢的。可是……”他的声音还是低了下去,“我怕我做不好,若是我做错了,只怕我一条『性』命,也抵不了这样的罪过。”
屋质哑着声音说:“休哥,我活了这辈子,想透了的就两句话——做了,好过不做;做错了改,好过做错了死不认,让别人替你收拾。”
休哥一惊,颤声道:“可是,可是我……”这一时之间,思绪混『乱』,竟不知道如何说才是。
屋质看着休哥,昏暗的眼中透出一丝看透世情的豁达:“谁能够在事前保证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对的,都是成的?可是就算是做错了,日后还能补过。但若是不去做,或者自己求个清静,那只怕等到国族覆亡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休哥伏地:“是。”
屋质停了一会儿,他显得有些疲惫,似乎多想一会儿,多说几句话,都在消耗他的生命似的,好一会儿,才缓缓又道:“如今的横帐房不比从前了。三房子弟人丁稀少,若是再像太祖诸弟之『乱』那样为争夺皇位而杀人,横帐房就要绝嗣了。到时候,皇位的纷『乱』也许会祸及五院部、六院部……”
休哥思及他说的那种场面,甚至更严重的后果,不由得浑身一凛,忍不住双手搭在屋质的床榻沿边,急切地道:“屋质大王,请教我该如何处事。”
屋质却闭上了眼睛,并不说话,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不在乎谁当皇帝,只是,横帐房不能再死人。既然皇子贤已经取得先手,我们就不能让皇位之争扩大,使得我们契丹儿郎为这种事情牺牲!”他忽然睁开眼睛,费力喘息几下,方指了指床榻旁边几案上一个匣子。休哥忙过去取来匣子,端到他面前,依他眼神之示,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是一枚金印。
屋质道:“太平王走得匆忙,带走的人马不多。太宗皇帝的国阿辇余下人马,以及大行皇帝的夺里本斡鲁朵人马都还在郊外。休哥,你带上我的印符手书,分别去请他们到我府上来……”他说到这里,又喘息一阵,方道,“我若能说服他们便说服,不能说服你就直接扣押了他们。然后带上人马,去这两处,以新君继位之名接管兵权,安定人心。”
休哥接过金印,神情有些惊疑不定,问道:“屋质大王,您的意思是——太平王去了黑山会失败,然后会回京,用这两支斡鲁朵的人作『乱』以对抗黑山?”
屋质闭上眼睛,淡淡地道:“但愿我想错了,但是若是罨撒葛真有此事,我就不会坐视当年应天太后和世宗皇帝拥兵相争的事再发生。若是罨撒葛去黑山当真能够顺利继承皇位,那他要问罪时,你我便把这两条『性』命交给他罢了。”
休哥听到“你我便把这两条『性』命交给他罢了”这句话,只觉得身上的热血全部涌到了头顶,人生只有此时,最为得意。能够站在自己最崇拜的人身边,受他托付行事,便是死,想到自己是“成为屋质大王那样的人”去死,亦是极为荣耀。
所以,当罨撒葛自黑山下拔营返程,连夜赶回上京郊外的国阿辇斡鲁朵时,他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他的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