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和乌骨里正在帐中打闹,不想闹声太大,惊动了大姐。两人吓得顿时收了枕头,迅速乖乖躺下盖上被子,装出一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一动也不敢动。过了片刻,见胡辇仍然站在那儿瞪着两人,燕燕不敢作声,只捅捅乌骨里,示意二姐开口。
乌骨里只得硬着头皮向胡辇赔笑:“大姐,你还没睡啊?”
胡辇白了乌骨里一眼,冷笑道:“闹腾成这样,我还能睡吗?我再不过来,连爹那边都能听到你们闹腾了。我看啊,你们两个就不能在一个帐子里。燕燕,你到我帐子里去睡。”
燕燕吓了一跳,连忙扑上去抱住乌骨里,叫道:“不要,不要,我和二姐已经睡下了,就不要换了。”
“不换?不换你们还得打架。”
乌骨里也忙笑着抱住燕燕:“没有,没有,我们没打架,我们可要好了。”
“对啊对啊,我和二姐可要好了。”
胡辇无奈:“别再让我听到你们闹腾,否则的话,明天统统分开。”说完掀帘子出去了。乌骨里和燕燕相视而笑,吐吐舌头。
“好凶啊。”
“对啊,这么凶,谁娶她一定很可怜。”两个小丫头正说得起劲,忽然帘子一掀,胡辇去而复返。
两人吓得大惊失『色』,连忙拉起被子扑在床上闭眼装睡。胡辇自然知道,暗骂这两个小混蛋在背后编派她,却也只能摇摇头捻好被子,吹熄烛火,退了出去。
两个小混蛋见大姐走了,立刻睁开眼偷笑,随即又你掐我一把,我推你一下地闹腾起来,却再不敢闹腾得动静太大,只暗暗使劲。
胡辇却是在外面听得分明,无奈轻笑摇头。
侍女福慧问:“大姑娘,要不要回帐歇息?”
胡辇想了想,还是去了萧思温的营帐,她还有事要找父亲商议。
营帐内烛火通明,萧思温正伏案批阅奏折,见胡辇撩开门帘进来,停笔问:“燕燕睡了?”
胡辇提壶给父亲倒了一碗『奶』茶,笑道:“还没呢,今晚她和乌骨里应该是在跳舞时见着了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说着小女孩的心事呢,估计要闹腾到很晚。”
萧思温接过『奶』茶喝了一口,放下,叹气:“横帐三房,这些年来为了争夺皇位,就没有消停过。如今春捺钵时节,更要多加小心。”
胡辇忙应了:“爹爹放心,我会看着妹妹们的。”
“乌骨里倒也罢了,她顶多脾气坏些『毛』躁些,燕燕却从小到大,隔三岔五地生事,你要小心。”
胡辇自然知道父亲何指,这次出来,燕燕头几天还小心翼翼,跑了几天胆子就大了,纵马赛猎无所不为,一次赛马时还险些将耶律仙河撞下马去,幸得胡辇不放心她,托了萧达凛跟着监督,及时出手救了耶律仙河。这段时间下来,大大小小的事儿也惹出一堆,她只得赔笑帮着燕燕描补:“爹,这种事也常有,咱们草原的儿女,哪天不碰碰撞撞的。那日的事我也已经教训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
“她知道错?每次淘气闯祸,回回你都是说她‘知道错了’,可下一次,还是继续闯祸,哼!”
胡辇只得继续劝:“爹,母亲临死时,她拉着我的手说:‘你是大姐,要好好照顾妹妹们,燕燕最小,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她。’就算是看在母亲的份上,再饶她一次吧。”从小到大,每次燕燕闯祸到胡辇也护不住的时候,她就只能拉着亡母来替燕燕求情,而且多半效果很好。萧思温每每念及亡妻去世时,燕燕尚不知事,便心软三分。
无奈这招用得多了,萧思温也会免疫:“哼,别提你母亲了,要依你母亲脾气,燕燕这样的泼猴,她得一天三顿打。”
燕国长公主耶律吕不古是彻彻底底的契丹女子,揍起孩子那脾气可是不弱于先皇后撒葛只,胡辇、乌骨里幼年淘气时父亲没动过半根手指头,倒被母亲胖揍了无数次。
胡辇掩口笑了:“那时候,只怕挡着不让打她的就是您老人家了。再说,我就算不挡您,难道您就真舍得打她?您要真下了决断,哪是我挡得住的!”
萧思温被噎住,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重重哼了一声。
胡辇笑着上前替萧思温『揉』肩捶背宽慰:“爹,燕燕虽然淘气,但淘气的孩子才聪明,对不对?”
“哼,聪明!聪明的孩子就不会闯这么多的祸。”
“您看,虽然她经常闯祸,但是每次都不一样啊。犯过的错,从来没有再犯过,这就是有长进了。真要是个闯祸胚子,还不如乘她这个年纪,把能闯的祸都闯过了,将来就不会再闯祸。”
萧思温听她劝了半日,知道长女存心袒护,还是心软了,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怕她再闯祸,就没有将来了!你知道如今三支争位,潜流暗伏。而主上多疑好杀,便是至尊至贵之人,也可能明日便被问罪囚禁乃至处死。刑场上的血,有几日干过?燕燕又是个好惹祸的『性』子,若不看好她,我怕我们舍不得教训,到时候她会闯一个要拿身家『性』命为代价的大祸,这才是最糟糕的。”
胡辇一惊:“不至于如此吧。主上也不能不讲理啊,再说,他总得记得母亲当年与他的情分吧。”吕不古是穆宗同母姐姐,穆宗、罨撒葛自幼都对这位长姐十分信服。她虽早亡,但穆宗兄弟对萧思温一家亦是念及旧情,厚爱几分。
“可是你能跟主上讲理、讲情分吗?他是讲理、讲情分的人吗?这些年来死了多少皇族宗室、后族重臣,他跟谁讲过理?又跟谁讲过情分?”
胡辇一惊,走到帘子边掀帘看了看,才转回到萧思温桌前,叹息:“是啊,如今情势越来越难,看来燕燕是得管管了,至少不能再让她出去闯祸。”
萧思温转问她:“你说,应该怎么管?”
胡辇扑哧一笑。
“还笑,你倒说说,拿她怎么办?我看,明天干脆把她往韩德让那里一送,只有他还管得住这只小野马。”
胡辇摇头:“爹爹真是胡说,韩德让哪有空管她。”
不想说到韩德让,萧思温忽然心里一动:“胡辇,你看,是不是燕燕有些长大了?喜欢男孩子了?”
“不太可能吧,前儿她还把虎古大人的儿子磨鲁古给打了。磨鲁古不过说一句喜欢她,她便把人打一顿,这哪是有了心事的女孩子会做的事啊?”
萧思温点了点头,忽然问:“那么,你呢?乌骨里呢?”
胡辇脸顿时红了,跺脚嗔道:“爹!”
萧思温笑了:“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的胡辇这般漂亮,岂没有男孩子来追求,只不过,你真的一个也没看上吗?比如说韩……”
胡辇一紧张,立刻打断了萧思温:“爹,今晚喜隐故意接近我,说要送我礼物。我看他别有用心,就给拒绝了。”
萧思温警惕起身:“喜隐?李胡家的喜隐?”
“正是。”
“李胡父子也就这点能耐了。既然你没上他的当,自然也不需要多理会。”
胡辇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今晚在跳舞时隐约听到的事情,犹豫着道:“爹,我刚才听人说……主上最近似乎身体越来越不好,还听说,他听信女巫肖古之言,以人心和熊胆和『药』呢。”
萧思温沉下脸:“你说什么,这可是真的?”
“我只是隐约听了一耳朵,待要细问,那人就不敢说了。”
萧思温大怒:“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推开几案,在帐内踱来踱去,忍不住骂:“‘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残暴至此,安能久乎?”
胡辇一惊:“爹,小心。”
萧思温冷笑:“我便当着他的面也要说,又能怎么样?”
“此事尚不知真假,您还是打探明白,再与其他大臣们从长计议吧!”
萧思温恨恨地一击案:“我真后悔啊……当日祥古山之变后,怎么就会听了屋质的话,拥他为主。”
可当时的情况下,不拥耶律璟,难道还能够拥李胡吗?
萧思温长叹一声,一时心『乱』如麻。
如此歌舞散尽的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喜隐自舞会上回到父亲营帐,禀报今晚之事。
皇太叔李胡的营帐布置得十分粗犷,保留着鲜明的游牧民族特『色』,正中挂着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太后的画像。
李胡年纪虽大,却依然精神矍铄,野心不减。他此刻脸『色』阴沉,颇为不善,听了儿子的话,他亦说了宗室诸人这些日子以来暗中向他投效:“哼,当初他们反对我,把兀欲推上皇位。后来兀欲宠信汉女,抬举汉臣,他们这才后悔不迭。弄死了兀欲,又怕我脾气坏记仇,才把述律这小子推上皇位。结果他当了皇帝,把那些人同样视为对皇权的威胁一个个地杀过来,这些人真是自作自受,如今知道悔了,倒来向我投效,哼,谁稀罕!”
喜隐却不敢像李胡那样肆意。在穆宗一次次打压下,他们手中的势力已经在渐渐衰退。述律太后死后,她手中的长宁宫宫帐军有大半在李胡掌控中,李胡有这支人手,虽能够在数次谋逆案中得以自保,但想要谋夺皇位,却还需更多人的支持。
喜隐只得劝道:“父王,纵然他们有不是,但难得肯来投效您,总是好事。您纵然没这个心思,但您曾经是皇太弟,如今的皇太叔,算起来离皇位最近,述律疑我们不止一日,对我们动手亦不止一次,我们岂可束手待死?”
李胡一拍扶手,喝道:“你既知道这个道理,我叫你笼络宗室,拉拢后族,如何竟不听话?我叫你去接近胡辇,你怎么跟乌骨里纠缠在一起。要知道胡辇才是萧思温最倚重的女儿,与乌骨里岂不是浪费时间?”
“父王,不是我不去找胡辇,而是这个女人太有主见了,她根本不理睬我,我看她也不是个会受人控制的主。反倒是乌骨里,她一旦成了我的女人,肯定会全心全意为我考虑。宠不宠爱,对萧思温来说只是相较而言,如果只有一个机会能够让女儿成为未来的皇后,不怕他不支持我。”
李胡双手负背,来回走动,又说:“你有把握吗?”
喜隐得意地扬手一笑:“那个姑娘,一切在我掌握之中。”
李胡大笑:“好。这次就听你的。有了萧思温的支持,这次春捺钵,我再笼络住宗室,大事可期。”
韩匡嗣的营帐中,韩家父子亦在商议事情。
韩匡嗣脸『色』铁青,见韩德让进来,只沉声问:“你从何处来?”
韩德让忙道:“儿子从明扆大王那里来。”
韩匡嗣不再说话,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韩德让看韩匡嗣的脸『色』十分不对,担忧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诊了诊脉息,诧异:“父亲,您怎么了?脉息跳得很『乱』,您遇上什么事了?”
韩匡嗣忽然用力一捶几案,竟将几案上的一块木板生生捶裂。
韩德让一惊:“父亲——”
韩匡嗣咬牙切齿,声音却压得极低,近乎嘶声:“我想杀人,我想杀了那个暴君!”韩德让从来不见父亲如此失态,大惊之下不由得恐惧失声:“父亲——”直觉反应就是转身掀起帘子,向外观察。
“不必看了,我既同你说这样的话,岂会不先让人在外面守着?”
韩德让果见外面稍远处站着韩家亲卫,方松了口气,转回来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韩匡嗣忽然狂笑起来,笑了半天,才停息,他缓缓坐下,慢慢地说:“就在刚才,主上封了我为南京留守。”
韩德让一惊,韩匡嗣向穆宗请求外调的官职已经很久,可是因为穆宗长年身体有恙,所以一直扣着不肯放人。虽然大部分时间穆宗是由御医和女巫治理,可是一旦发生御医和女巫无法解决的事,有韩匡嗣在总能够让穆宗感觉更安心些。
那么,是什么让穆宗改变了主意,莫不是——
“是主上觉得,已经不需要扣住父亲了吗?”
韩匡嗣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案上酒壶,欲给自己倒杯酒,只是右手颤抖,竟洒了大半在外,韩德让忙伸过手来,帮父亲倒好。
韩匡嗣拿起酒杯,一口饮尽,良久,才缓缓道:“我倒宁可他不答应我!”韩德让知道他就要说到关键之事了,当下垂首聆听。
韩匡嗣沉默良久,摩挲着杯壁:“此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便不能再让第三人知道。”
韩德让忙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