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太阳已经很高了,陈奶奶还是不见起来,往日她是鸡打鸣就起的,算是村里最早的。
我抱着君君去到她床边,轻轻喊了喊她,没有反应,再喊了喊,还是没有反应。我心忽然沉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颤抖着手触了触她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我急忙将君君放在地上,拿手叹了叹陈奶奶鼻息,吓得我触电般收了回来,奶奶没有呼吸了。
顾不得床边摇晃着奶奶手的君君,我转身跑了出去喊人,还有些抬着锄具正要离开的,我喊了他们匆匆来。
陈奶奶就这样去了,一句话也没有留,走得这样平静且突然,现在连君君唯一的亲人都走了,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我的鼻子一阵阵泛酸。而他还这么小,不懂得什么是死亡,依然开心地跳啊笑啊,围绕着我转,无论我走哪,他就跟哪。
和村里人处理完陈奶奶的后事,大家都商议君君的去处,有的说收留他,有的说让我永远留下,就做他的娘亲。
我要离开的事,一时又被搁置了,若在这个时候丢下君君离开,我真的做不到,但是若永远留在这,我是从未想过的,且这也不是我的决定。
大家似乎知道我的为难,所以也没有勉强,说让我多留几日,他们多和君君接触,等君君习惯他们照顾了,我再瞧瞧离开,免得君君找我。
三日过后,我抱着君君,与村里人一起去帮忙铺路。
这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山上知名的不知名的花开得争相斗艳,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来,花丛中有蝴蝶在飞舞,美得如同一幅花卷,让人心意盎然。
我怎么也想不到,再见,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我的怀中抱着小人儿,肩上扛着锄头,站在还未铺到的一个小坡上看下去,那个人卷着袖子,弓着身子正在敲一块石头,时不时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他还是一点没有变,还是喜欢穿着一身白衣,尽管赏摆上染上了污泥,尽管额前落发凌乱,依旧遮不住他英俊的面容。他没看见我,我却一直看着他,那一瞬,时间在我这仿佛静止,我定定地望着他,在心中练习了千万遍与他重逢要说的第一句话,可话到喉咙,又不争气地咽了回去。“娘亲,娘亲,他们在做什么?”我怀中的小人儿突然捧了捧我的脸,奶声奶气地问我。
我惊慌失措地抱着他转回身去,放下锄头,抬手揩拭眼泪,装作没有看见那个人,揩完眼泪,我抱着君君径直走去另一侧帮忙。
我最终还是没有这个勇气面对他,当年我对他的误会如此深,将他当做了最痛恨的仇人,他却为了我修着环山而上的天梯,我不值得他如此对待,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女人,我痛恨我自己对他不信任,我该死。
“娘亲,娘亲,那个叔叔为何一直看着你,他好像哭了。“趴在我肩头的君君看见了我身后的场景,在我怀里直了身子,天真地望着我,看见我的眼泪,抬起小肉手给我擦掉”娘亲你又是为何哭?”
这小家伙,可真是让此刻的氛围更加紧张了呢。
我笑着和他解释道“娘亲无事,眼里进了沙子。”抱着他,不敢回头看,径直走开。
臂膀被拉住,本就是一个坡,差点没站稳跌进了他的怀里。
“阿离,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有多么思念你?”他声音颤抖,拉着我的手也在颤抖,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我没有勇气面对,没有勇气和他说对不起。
“你认错人了。”我真不知道我这该死的倔强从哪来的,明明是我的错,为何我还要死鸭子嘴硬?可能是没有脸面面对他吧。
“你是我两生所爱,怎会认错?就连你的一根发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的样子你的声音,你的一切早就刻进了我的骨血之中,我怎么会认错?”他的声音沉痛而轻柔,仿佛诉说思念,又仿佛,如获珍宝。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活计,定定望着我与他这处。
我的所有话都到了喉头,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终于有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眸里,似乎多了些许沧桑与疲倦,不再像往日那般神采奕奕,仿佛酒井思念折磨所致,其实我又好到哪里去呢。
“你可知,我所修的路,是为了谁?你又可知,我是怎样熬过的这几年撕心的想念,只有在战场上,我才能暂时将你忘记,但是每当下了战场,我的心里,脑海里都是你,有时候,我真想就这样战死在战场上,我想这样是否就能换得你的一点原谅,能让你在心中想起我。可我还没有见到你,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阿离,没有你,我过得生不如死!”他双眼通红,有泪溢出眼角。
旁的人终于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都纷纷劝我,说他这么好的男人,世间少有,让我好好珍惜什么的,又都过来将我和他拉在了一块。
我所有的逞能,所有的隐忍,在贴到他的胸膛时,终于土崩瓦解,除了一句又一句地对他重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表达我对他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