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览不去理她,自己坐了起来,向路秋道,“过来给我穿衣。”路秋忙爬了起来,上前帮他穿了衣服,整了发髻,又跪下给他穿靴。谢览在床沿上撑了一下未站得起来,只得又吩咐路秋,“拿我手杖来。”
路秋忙取了窗边的手杖,递到谢览手中,扶着他站了起来。一行人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谢览停步,向杨眉道,“郡主千金贵体,不宜履此不吉之地。”他话朝杨眉说,却并不瞧她,目光只落在身前地面之上,又吩咐路东,“送郡主回去。”话一说完便由路秋扶着,开了门投身风雪之中。
杨眉看他如此这般翻脸不认人,非但毫无办法,竟连半分气恼也提不起来。她既怜他内心煎熬,又怎好再对他多有苛责?想要赖着不走,路东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便只得老实回了自家郡主府。本来打迭了一肚子脾气准备便宜老爹质问时发一通火,谁料顾佑诚对她滞留阁首府一日一夜之事完全当作不知,竟连问也未曾问过半句。
杨眉不知谢览如今怎样,十分忧心他身体不能支撑……堪堪熬到天黑,便又与路春偷溜出来,往阁首府去。阁首府门上守着的竟是路秋,见他二人过来,只叹了一口气,便让他二人进去。
杨眉稍感不适,便问,“阿览怎样?”
路秋摇头,“你去劝劝府督吧。”
杨眉便不多说,自带了路春匆匆往灵堂来。灵堂内布置得白茫茫一片,堂前守着许多白色丧服的下人,此时夜色已深,前来吊唁之人已经散得尽了,灵堂内一个穿着麻衣孝服的人跪坐在草垫之上,正慢慢地往身前火盆内投着纸钱。
杨眉皱眉,问门口侍人,“大人在这儿多久了?”
“天未曾亮就在这儿,一直未走。”侍人答道,“今日午时陛下亲来吊唁,各府王爷,各家阁首,四军都督……这京城里叫得出名字的只怕都来了。只陛下入内与大人说了几句话,其他的大人都未曾见,在偏殿喝了茶就走了,也就此时才略略清静了一点儿。”
杨眉点头,毫不奇怪,连自己便宜老子都来了……这些人虽不知贵妃与谢览关系,只是看谢览这般操持,单看这位大人面子,也应亲自上门吊唁一番
。她自提步入了灵堂,在灵前跪了,燃香磕头,行完礼去谢览身边,轻轻蹲下,唤道,“阿览。”
谢览手上动作停了片时,又继续扯了纸钱往火盆内投。
杨眉便道,“你病才刚刚好些,且去歇一歇吧。”这冬日寒天,从凌晨跪到深夜,便是身体康健之人也未见得吃得消,更何况他这段时日一直病恹恹的身体?
谢览恍若未闻,仍旧撕扯着纸钱,此时一股子横风袭来,盆内的纸灰便被吹得翻卷起来。杨眉顿觉浑身寒凉,此处大殿十分阔大,用来作灵堂布置了的确气派,然而因是阔大,所以并未笼着地龙,远不如暖阁暖和。谢览在这儿呆得久了,不生病才是奇事。她这么一想心中发急,便伸手去扯他胳膊,“这里太冷了,你赶紧回暖阁去!”
谢览抬头看了她一眼,漠然道,“郡主自重。”
自重!自重个毛线!杨眉心头火起,叱道,“你应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当好好照顾自己。贵妃便活着也不愿见你这样作践自己身体,你再病倒了,是想叫贵妃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吗?”
谢览冷笑道,“她若还惦记我,又怎会把我扔在此处,自己去寻那拓跋揽胜?”
杨眉听他口气中恨意甚重,她实不知他与贵妃之间究竟有何嫌隙,也不好去问。她既劝不了他,便把心一横拿定主意随他去跪,她自陪他到底便是。
谢览全不察觉身边之事,只是木木然地烧着纸钱,仿佛这天大地大,只余了这一件他所关心之事。两个人在那灵堂内也不知跪了多久,杨眉只觉两条腿都木木地没了半分知觉,摸着竟不像是自己身体的部位似的。
一时邵之剑过来,在殿外冲她招手。
杨眉回头看谢览仍旧在那儿烧着纸钱,浑不管身边之事,便悄悄站了起来,走到邵之剑身前问道,“怎么了?”
邵之剑一时踌躇,“让路秋进去把他打晕吧……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大病一场。”
“路秋敢吗?”
邵之剑叹了口气,“我熬了些汤药,你劝他喝了吧。”
杨眉十分没有把握,却不好回绝,便道,“在哪儿?我去端吧。”说着便与邵之剑往殿旁暖阁去端药,两个人刚刚走了十来步,忽听身后侍人一片惊呼,杨眉心中一个格登,忙往回走,刚到殿前便见一个麻衣身影歪倒在地上。
杨眉顿觉心中一紧,连指尖都疼得发木,足下却不敢停,疾步跑到谢览身边,便见他侧身栽倒在地上,双腿却仍是蜷缩着的模样,想是他这一日一夜跪得僵硬了,转圜不过来。杨眉俯身下去,却见他是醒着的,忙问,“阿览,你哪儿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