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久的岁月里,终于有一次,他心上的伤处,有一个人看见,那种小小的庆幸便如一棵种子在他心中慢慢的生着根。或许终有一日这点小庆幸会慢慢长得碧树葱茏,将那些积淀下来的黑暗与苦涩,一点点驱逐出去,又或许终有一日,能把它们都驱尽了,也说不定
。
拓跋览只觉此时心中无比软弱,便闭了眼睛,他放弃了心中那固执的坚持,打算不再挣扎,她要怎样,便随她去吧。
杨眉伸出手,想去抚那血色的伤处,却极怕碰疼了他,手指在半空犹豫多时,又收了回来,颤声道,“疼吗?”
便见他黑发的头在枕间微微摇了摇,隔了一会儿,却又说了一个字,“疼。”
杨眉大是意外,以此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脾气,还以为他会强撑到底呢,居然会在这么清醒的时候说“疼”,难道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拓跋览在枕上轻轻笑了一声,低声道,“有一回睡着我梦到你了。”
杨眉脸上发热,却不知他此时说这些是何用意,便道,“梦到我如何?”
“梦到你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然后就梦醒了,你也不见了。”他说着便又把脸埋在枕间,那声音闷闷的,极像是在心间响起,“所以我就想,下回你问我,我会说疼。”
杨眉只觉心间酸涩,还有一种软弱的疼痛,仿佛让他把自己的心使劲地握了一把,连灵魂都感觉到那种切肤的痛楚。她勉力定了定神,柔声道,“叫邵医使进来为你理伤好不好?我……我怕我会弄疼了你……”他那伤处全未整理,身上的衣物连着血水已经结出一层薄薄的干痂,只怕光是把衣物除下来,已是彻骨的疼痛。
杨眉说完,等了一会儿,拓跋览却全无声息,杨眉正欲再劝,忽然心中一动,凑上前去,将他的脸轻轻扳过,却见他双目轻阖,果然已经昏昏睡去,只是那脸上汗渍交横,狼狈非常,眉峰微蹙,想来在梦中也是十分疼痛。
杨眉伸手与他拂开被汗水粘在颊上的乱发,又把锦被拉回盖好,才出去寻那邵之剑医使。
邵之剑过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身后一个小童,提着一大桶滚热的水,并一个铜盆。
邵之剑看着小童把东西放好,便道,“出去吧,拓跋大人脾气大,不想看见你在他屋子里。”小童急忙缩手缩脚地退走了,邵之剑看了一眼杨眉,道,“你在这里帮我。”
杨眉心道你就是让我走,我还不走呢……
邵之剑盛了半盆热水,将一只瓷瓶里的药粉尽数倒进去,搅得匀了,又扔了一块丝绢进去,便卷起袖子道,指指他刚才带进来的汤药,吩咐道,“一会儿他醒了,你喂他把这个喝完。”
杨眉问,“这是什么?”
邵之剑哼了一声,“麻沸散,喝了这个才能老老实实理伤,不然疼死了,你们的拓跋大人便没了。”
杨眉大是心疼,便在床前脚踏上坐下,忧心忡忡地看着昏睡不醒的拓跋览。
邵之剑却不理她,自己拿了那浸了药汁的丝绢,按在那已经结了干痂之处,把它一点一点化开。
拓跋览在昏睡中眉峰微蹙,想来十分疼痛。
杨眉探手将他一只手握在掌中轻轻安抚,只觉这只手绵软无力又十分冰冷,一时心疼不已,心中酸酸软软的十分难过,半点也不能好。
邵之剑化完干痂,便去除他下衣,杨眉急忙转开脸颊不敢去看,耳听拓跋览一声极低的痛呼
。杨眉回头看他,果然见他已经疼得醒来,虽然抿着嘴唇不说话,她手中的那只手掌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想来已经疼极。
邵之剑便道,“喂他喝药。”
拓跋览闻声回头,十分不高兴地问道,“谁……让你进来的?”因为疼痛,那声线都在微微发抖。
邵之剑无语,转脸看向杨眉,杨眉道,“是我。”
拓跋览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便又把脸埋入枕中,不吱声。
邵之剑朝那药碗努努嘴巴,杨眉便松开拓跋览,要去端那药碗,手上却是一紧,已经被拓跋览拖住。
拓跋览拉住她的手,从枕间抬起头来,眼中露出恳求的神色,“别走。”
杨眉用空着的那只手捋了捋他鬓发,柔声道,“我去给你端药,马上回来。”隔了一会儿才觉得拖着她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杨眉忙去桌边把汤药端过来,用勺子一勺一勺喂他喝药。
拓跋览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十分老实地由着她给他喂药,不多时一碗药喂完,杨眉把碗随手放在床头,又去把他的手抓在掌中轻轻安抚,却只抚得三四下,只见他眼皮逐渐沉重,不多时便鼻息均匀,昏昏睡去了。
邵之剑走到床前,拉着他腕脉诊了一时,点头道,“麻沸散已生效,你且去歇息,接下的我一人便可。”
杨眉道,“我在这儿陪陪他。”便仍把他的手握在掌中暖着,眼巴巴地看着昏睡中的拓跋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