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这一天,涿州城里十分热闹,一大早和顺客栈的老板便带着一众伙计,捧了一个瓷坛子,装满了灶灰,从门外开始洒灰,正洒得虔诚,耳边听见一个兴致盎然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呢?”
老板回头一看,见一农家打扮的男娃立在身后,手里牵着一头灰扑扑的毛驴,正低着头仔细打量地上铺成线状的灶灰,那声音却是脆声声的,“我这一路看你们都在铺这个灰,铺这个做什么用,今儿什么日子啊?”
瞧这小模样,连声都还没变,还没成年吧,老板只瞟了他一眼,便摆摆手,不耐烦地道,“回去问你娘去。”
那男娃撇了撇嘴,“我来吃饭,你竟然赶客人,这天都大亮了,你还关着门么?”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板呸呸了两声,教训道,“哪有在人家铺子面前说关门的,你这娃娃,家里有人教没人教?”见那男娃衣服十分破旧,脸上也是东一抹西一抹的泥灰,心里一时又生怜悯,“你要吃早饭?”
那男娃点点头,心道这一大早来的不吃早饭难道吃晚饭?
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番,“买饭要钱的。”
那男娃笑眯眯地从腰间摸出一把黄澄澄的铜钱,摊在手上,“你看这不是钱?”
老板哦了一声,心想还好,本来以为要舍这娃娃一顿饭,便问,“吃点什么?”
那男娃低着头把驴拴在门上,一边问,“有炸的油饼没?我还要豆浆
。”说着便笑眯眯的要往里走。
老板朝一个伙计招手,“去厨房看看油饼炸好没?炸好就端过来。”又向那男娃道,“一共三个铜子儿。”
那男娃数了三个铜板放在他手里,便进屋拣了张桌子坐下,撑着下巴看那老板仍然又去铺香灰,见那香灰铺成一条线的样子,从门口弯弯曲曲地一直铺到灶房门口,不由好奇,又问,“这个要一直铺到哪里?”
老板也不理他,自己铺着灶灰进了厨房,口中念念有辞。
过了一会儿那老板从灶房出来,却已经洗了手,左手一个竹篮,放着两张油饼,右手握着个极小巧的竹筒,盛着热腾腾的豆浆,端过来放在男娃面前。
那男娃笑眯眯地接了,抓了一张油饼拿在手中便啃了一口,朝地下的灰线抬抬下巴,又问了一遍,“别那么小气给我讲讲呗。”
老板没好气道,“今天二月二,春龙,我们在引钱龙呢,就你嘴多在一边罗罗嗦嗦,回头引不来钱龙,发不了财,全是你的事。”
那男娃撇撇嘴,嘟囔一句,“拉不出屎还怪地心引力不够。”
老板皱眉道,“你说什么?什么硬力软力?”
那男娃笑眯眯道,“没说什么,就是说您现在又不忌讳了,什么引不来钱龙,发不了财都敢说?”
老板一脸呆滞,转脸又呸呸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那男娃啃着油饼,笑眯眯地看那老板转身去了,一路嘴里仍在不住念叨“童言无忌”。
这男娃正是易装的杨眉。
她一路从江陵绕道往乌郢,买船过了长江,又骑着小毛驴在洛阳优哉游哉地逛了几天,才晃晃悠悠往涿州来,进了北地,果然风俗与南边大大不同,满街的大小媳妇,也不管已婚未婚,一概甩着膀子四处活动,再不像南边那么姑娘遮遮掩掩出个门都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北地的人又普遍身形高大,她一换上男装,便妥妥的就跟个十余岁未成年的男娃一般无二,杨眉便觉在这北地更加如鱼得水,一路便扮成个进京寻亲的男娃,遇景看景,遇人看人,走得十分悠闲。
杨眉吃着油饼,心里想着今天既然二月二,想来城里肯定要祭龙,呆会儿要不要去凑个热闹呢?正自琢磨得来劲,客栈外一片凌乱的马蹄声,杨眉探头望去,只见十余人正在门口下马。
杨眉连忙把脑袋缩回来,老老实实啃油饼嗯啃油饼,喝豆浆嗯喝豆浆。
老板忙忙地迎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各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一人答道,“打个尖,拿早饭来,吃了就走,有白馒头么和卤牛肉么?有的话,准备四十个馒头,十斤肉,打包!”
老板忙道,“馒头管够,牛肉却还没卤得出来,店里有刚卤好的猪头肉,您看行么?”
那人道,“猪头肉有什么吃头?”刚要再说,一个声音打断他道,“有什么拿什么,出门在外,恁多讲究?”那嗓音十分柔和,虽然声音并不高,店里十余人吵吵嚷嚷的却听得十分清晰
。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便不言语,各自拣板凳坐了下来。
老板殷勤道,“今日二月二,店里摊了好春饼,给客官端些来,咱们吃龙鳞?”
那人道,“想不到今日已经二月二了,这一路赶路赶的,日子都搞不明白了。”又向那老板道,“我们便吃春饼,多多的拿些来。”
老板答应着去了。
那一群人便坐着闲聊,杨眉抬头看了一眼,领头的那个人正坐在她对面,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一身浅色衣袍,头戴书生巾,腰间挂着一块翠莹莹的玉牌,他们一行十几人,与他同坐的却只有一个年长的胡子男。想来这群人便是以他为首,胡子男应该是个总管之类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