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绵州山道。
前往龙安山的路很好走,只需沿龙安水一路向北即可,张太守为顾仪准备了一封信,到了龙安县城之后,只需将信件交给龙安县令,自会有人带他去往山中那座无人敢接近的庄园。
冬日绵州,冷彻骨髓,一阵冷风吹过,顾仪抬起头来,似有一些雨滴落下,他骑在马上,放马缓缓而行。难得一人清闲,仿佛又回到了昔日自己在秦州山中之时,一头毛驴一把剑,信驴由缰,走到何处,便在何处安歇,有人求助,便出力相助,换一两顿饭食。
自师父死后,顾仪便是如此孜然一身,随处飘荡,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打算,只是记着一个师父要他为侠的要求,却不知如何实现,只能在附近到处游荡,心中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却只能做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觉得自己做不成事,虽有一身本事,却总也没施展的空间。
秦岐官道之上,顾仪总算见到了一场大场面,一伙人围攻另一伙眼看是官兵模样的人,虽说顾仪并不了解前因后果,但眼看一方冲出一个年轻人,只身挑战对手领头那人,对手也很不讲究,招呼手下上前围攻,年轻人眉眼之中,那种毫不畏惧的神情,让彼时已经有些迷茫的顾仪顿时好像找到了目标一样。
不说立场对错,单就这番情形,锄强扶弱,岂不正是师父所教?于是他想也没想,什么也没想清楚自己上前相助到底是对是错,全凭一番热血便冲了出去。一番厮杀,一番恶斗,他也就在那时结识了李老板和祝士廉。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李老板是个大人物,见自己武功很好,又乐于出手相助,自然拉拢他一道前往长安,虽说谈不上什么有多符合道义,但总归比自己待在深山之中要好的多,到了长安之后,李老板的所作所为,宴请的江湖人士,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祝士廉祝少侠行事作风,也颇有自己想象之中侠的形象,一来二去,顾仪总算是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
只是在自己有所作为之前,仍有一件事让顾仪顾虑不已,不止一个人说过,自己的剑法暴虐无情,自己的杀戮之气太盛,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师父,师父生前对自己很好,也很严厉,但除此之外,有许多事全然不符合一个归隐山林的侠士形象,拔剑杀人之时,也全然无任何顾忌,直到临死之际,还要让自己不要留下师父的任何遗物,多种迹象之下,顾仪只觉得自己师父很可能并非善类,若是此心事不解,自己便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于是也就有了这一趟前往西蜀绵州的旅程。
想到这里,虽然人在马上,马在道路之上,道路上空无一人,顾仪仍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原本打算自己走这一路,与之前在山中并无两样,但一路上朝云随行,实在是让旅途变得舒心了许多。
一开始,两人只是作为朋友相伴而行,但竹林谷中,两人一道结识了安德玄老前辈,又得了这位江湖前辈指点,两个初出茅庐的人,居然就这么直奔江湖第一邪派势力翠烟阁的主阁而去,不仅翻越山谷,成功潜入其中,还与翠烟阁的阁主相谈甚欢。
仔细想来,或许自己的确做了错事,若是不在小潼水上杀了玄色堂的人,他和朝云也不至于与翠烟阁敌对,虽说阁主本人仍是很客气,但玄色堂的堂主胡翰一路追杀,誓要为自己手下报仇,仔细想来,自己下杀手之时全然没有考虑后果,倒也的确是咎由自取,可惜受伤的不是自己,却是相伴自己一路的朝云。
后面的事情便轻松了许多,有成名已久的“鸣雀剑”梁岚在旁,即便在梓潼城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总体上只是有惊无险,如何筹划,如何做事,梁岚身上有许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尤其是那种计划周全之后信心十足的傲气,实在让人心驰神往,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顾仪摇了摇头,忍不住自嘲了一句:“顾仪啊,你把这样的场面想得很好,但你连一件事都没计划周全过,只想些美事,哪有那么容易。”
他这句自嘲声音不小,空旷的道路上,突然变得更加寂静了,顾仪左右看看,虽然四下无人,但他仍觉得有些尴尬,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他两腿夹了一下胯下马,马虽然不明白骑手为何突然发力,但仍是改慢步为小跑,跑了起来。
马匹小跑起来,顾仪的思路也跟着变得轻快了起来,“散魄剑”就背在背上,但那把精钢铁扇他已经送给了朝云,虽说朝云坚决要他自己保管,但他心里也清楚,若是遇到翠烟阁主阁之中徐堂主那样的强敌,单就这把散魄剑的剑法也就够了,反正自己也是一人独行,多一把扇子又能如何。
在他的坚持之下,朝云还是收下了那把扇子,却把自己带着的那把短剑留给了顾仪,那把短剑是在待贤坊时王爷赠送的,不说是多么神兵利器,但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利刃,朝云看得出来,顾仪的剑法十分灵活,并不拘泥于招式,多一把短剑,说不定能发挥奇效。
和短剑一起送给顾仪的,还有一块玉佩,纹样似乎是一只避水兽,朝云说了,这块玉佩是她随身携带的,有了这个,顾仪便可以在江南东道之内通行无阻,说这些话的时候,朝云显得有些羞涩,临到两人分别之时,朝云附在顾仪耳边,要他办完自己的事后,早日来水坞找她。
玉佩现在就在顾仪手中,他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拿着玉佩,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注意有一匹马自背后跟上,等到两马并行之时,顾仪猛然抬起头,收起玉佩的力气好像大了一些,缰绳也跟着牵动,差点与后面来的那匹马撞上。
马上那人拽动马匹躲避,顾仪也慌忙稳住自己的坐骑,一看之下,对方一幅习武之人打扮,身形高大,长须黑面,身背一柄大刀,气势十足,只是顾仪并不认识,那人有些生气,说道:“你怎么回事?骑马不看路的吗?”
顾仪倒是不想跟他争执,拱手说道:“抱歉,在下有些走神,不曾多加注意,望前辈见谅。”
见顾仪彬彬有礼,那大汉一股火气也就消了大半,毕竟行路之时,有所冲撞都是在所难免的,便是大官亲王的车驾,被人冲撞了,也讲究个不知者无罪,大汉自然也不会多计较,眼看顾仪也像是个习武之人,两人所去方向也一致,于是说道:“算了,也不是什么事,你习武吗?”
顾仪原本就是道个歉,搭个话,并没有打算和大汉多聊,但既然对方问了,顾仪也只好说道:“略懂一些武艺。”
大汉一听便乐了,问道:“看你这年纪不大,背的这口剑倒是不小,拜的是哪家门下啊?”
顾仪不想多聊,张太守要给他派的向导他都没要,为的便是这一路上自由清净,这莫名其妙来了个搭话的,怎么这么多问题,他说道:“在下只跟随师父学武,没有拜哪个门派。”
那大汉只当作是顾仪不想自曝师门,按江湖规矩,本来素不相识,不说师从何处也不奇怪,所以他点点头,说道:“好吧,我也习武,不过我不会用剑,我用的是刀,小兄弟,你看你认得我这刀吗?”
顾仪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祝士廉说话方式的意义,现在这个情况,若是不想和人多聊,还真的得用祝士廉那种方法说话才好,看了一眼那大汉手里的大刀,顾仪说道:“前辈见谅,在下并不认得。”
那大汉显得有些惊奇了,自己看看自己手里那把刀,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我这把刀是花了大价钱从翠烟阁买来的,那边收藏的武器整个江湖都认得,莫非是我买到假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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