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午夜,我下班走到西子迪厅停车场的时候,龙哥的酒红色“桑塔纳”出租车还在门口等着。我知道我又忘记提前通知他了。
“里面还有人吗?”他从车窗探出头来问我。
“不好意思,人都走光了。”
“那我送你回家得了。来上车!”
我把“阿米尼”塞进了轿车后备箱,坐进副驾驶位置。
龙哥腰上系着一只以前“踏二哥”(杭州俚语,三轮车夫)用的黑色腰包,装钱的;手里一只大号泡满浓茶的雀巢咖啡玻璃瓶——这些都是出租车司机的标配。他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启动了车子。
“人生风景在游走
每当孤独我回首
你的爱总在不远地方等着我”
车载卡座播着《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很少听内地流行歌曲的我徒然想起这首歌的演唱者车继铃正是杭州人,店里售过他的这张专辑,销量还行,主打歌上了电台排行榜,不由称赞起来。龙哥说国内歌手的歌曲接地气,也很好听。说杭州还有个歌手叫应豪的,也刚出了专辑(《两颗心四行泪》.1992),挺不错。
应豪?不就是以前常与飞仔在唱片店门口聊天的那个单眼皮帅哥吗?他还带我们去他住的南山路军区大院转悠过……嗨!我只关注着大洋彼岸乐坛的蛛丝马迹,自己身边早已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晚上,我忽然对大陆流行音乐的态度有了彻底的转变。
聊过歌曲,龙哥又来跟我探讨夜班出租车的生意经。
“开出租前,我不知道我们的世界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白天和黑夜。”今天龙哥的开场白颇有点哲学系教授的意思:“在晚上,你能看到白天无法见到的各种各样的人。”
这一点对于在夜间工作的我还是有些体会的,舞厅就像一个小型社会,何况是在城市的不同角落里。
“跑生意的商人,赴饭局的官员,赶场子的小姐,孤独的老人,哭泣的失恋者,醉酒的失意人,暴发户,变态佬,瘾君子,坐‘件儿车’(杭州俚语:白坐车的)甚至打劫的……真是人生百态,我都见识过。”龙哥一口气说了一通,恰到好处地转了话题:
“夜班师傅虽然很辛苦,但我还是很热爱这个职业。”
他用了“热爱”这个词令我略感意外,看到他的脸上露着满足与自豪感,也就不奇怪了。
“晚上生意要更好吧?”
“生意是好但都集中在几个点上,人不能分身,但脑子要活络。从下班高峰开始,先去公司、机关、单位、商场门口接那些赶饭局的人,一般都到龙翔桥、东坡路、延安路饭店云集的地方;七点至八点是空档,但也有西湖边怡口乐、金沙港食为天两个点,靠位儿(杭州俚语:约会)的都往那边跑;八点后是饭店往电影院、舞厅、歌厅跑;九、十点后开启夜宵、回家模式:电影院那一波;十一点左右再回各大娱乐场所门口‘吃孵坊’……”
车拐到北山路上没多久,就像是要验证龙哥的话:在流霞歌舞厅门口接上了两位打扮妖娆的女子,把刺鼻的脂粉气带进了轿厢。一位衣襟居然是斜的,把半个香肩和一条粉白如藕的玉臂露在外面,很新潮的样子。真敢穿啊!但我却只感到好笑,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连环画“陈胜吴广起义”里手拿大刀农民军的装束。
两位是去老城区方向,车到少年宫我就婉拒龙哥先把我送回家的好意,下车从后备箱搬下我的山地车。龙哥的车刚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骑车而来——独自下班回家的春燕。
我像个打劫的把车横在我DJ老师行进的路上。
午夜的龙翔桥大排档热闹非凡。
锅勺声、爆炒声、吆喝声里夹杂着烧烤的熏烟与飘香,好似带着味道的交响乐,我连曲目标题都有了,即是脑中出现的“人间烟火”四个字。才发觉这是个积极意义的词,它让人对生活充满了活力与期望。
说动春燕来吃宵夜几乎没费口舌,我用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徒儿给师父的拜师酒。
围绕龙翔桥农贸市场周边都是晚上摆出来的摊位,没有菜单,菜直接到展示桌上点。我要了时令的鞭笋雪菜毛豆、酱爆螺丝、白灼河虾、鲞扣鸡这些杭帮菜。
问春燕喝什么酒时,她的举动又超出我的预料:直接拿了瓶红星二锅头回到座位。那时候喝白酒之风还没有兴起,除了西凤、汾酒、洋河之类也没得选,而二锅头我总觉得是以前干苦力喝的。
看着春燕把二锅头倒进我的塑料杯子。
“我……很少喝白酒。”我嗫嚅着。
“男人不喝白酒不算会喝酒。”她一句话把我顶了回去,也给自己倒得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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