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看了下手表,已经接近五点。
那个晴朗周五的下午,就要在这样愈来愈沉重的话题里消逝无踪之时,雪莉忽地站了起来,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长舒了口气。
面对阳台外夕照下的都市,她好像从泥潭中走出来那样变得轻松自在。
“好了,作为俗人,我们先来解决一个现实问题——出去吃晚饭吧!”她又露出了我熟悉的阳光般的笑容。
“我知道一个地方的菜很好吃,我请客!”
庆春门,一条铁轨将马路截断。
火车道口附近有一家小菜馆,门悬一木匾“六和”。想是借道教六合之意,即:天、地及东南西北四方。生意十分忙碌,要不是去得早,估计得在门外的小马扎上等一阵。
雪莉和老板很熟络,进门挑了个临窗的二人座,麻利地报了几个菜名。
“再来一瓶黄酒吧!”雪莉最后说。
“好嘞!”老板应声而去。
“你喝酒吧?”她好像确定我会喝。
“当然。”我有些意外。
炸响铃、钱江肉丝、香菇菜芯、千张包,还有时令的油焖笋:地道的杭帮菜,外加一瓶三年陈绍兴花雕酒。雪莉拿过两个玻璃杯,直接满上,端起一杯递到空中:
“为了……Feel?”
“Feel!”我与她碰杯。
菜品味道远高于门店的外观,难怪顾客临门,且基本是回头客。我呷了口酒,酒香扑鼻,柔顺绵长,好酒!
其实对于下午的聊天,到现在我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雪莉的言语让我想起半年之前,我用老爸工作证在省图书馆借的《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轻》(现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那本书。
我的工作证在大头陆军疗养院里和一帮当兵的踢足球时弄丢了,去图书馆借书只能用老爸的证件。虽然我和他长得很像,但图书馆登记的姑娘楞是盯着我和证件看了老半天:起初我认为可能是我爸的照片拍摄于七十年代,发型与现在有点差距。
当拿回证件我脑子才清醒过来:老爸证件上的出生日期一栏写着:1939年4月。可能老爸年轻时的样貌过于帅气吧,管理员姑娘并未为难我。我感谢她的仁慈之心。
但那本书我啃了小半年还是一知半解,觉得男主和两个女主都有精神病。不过现时我大有茅塞顿开之悟:爱是重,性是轻,爱是要承担痛苦的,性却是轻松的。特蕾莎因为托马斯(书中女主和男主)的“性之轻”而痛苦,托马斯为了特蕾莎的“爱之重”而惭愧。就是因为将“沉重的爱情”和“愚蠢冲动的性”结合在了一起。
雪莉是在担心这个吗?那我老爸老妈他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呢?很难解释:因为现在是从未有过的时代。
我想再聊聊这个话题。雪莉先开了口:“下个礼拜我要离开湖畔了,与宾馆的合同到期了。”
她的话让我从正在探索精神的高峰瞬间跌落到现实冰冷的地面。
我十分意外。起先听客房部的人在说有一批员工合同要到期了,可以续签也可以断续,但没想雪莉也在其中。
“我肯定不会再呆在宾馆了,纯属浪费青春。”
我再一次从一个同事哪里听到相同的话。我的神情这一刹间有些恍惚。
“琳达她们也不续约了。”
“是吗?”我其实还没回过神来:“那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想找个有持续性的工作。但是也不容易。”雪莉表露出从未有过的不自信与无奈,自嘲地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很迷茫吧?”
我也用同样的情绪看着她,内心开始理解她说现实身不由己的原因了。她的将要离开让我感到了我们之间又多了许多不确定性,似乎让她下午对于男女朋友的一番谈话得到了佐证。
我想起了小青。
“叮当叮当”远处的火车道口警铃声响,红灯亮起,栏杆落下,过往行人都停车驻足……
我又回想下午聊天的时候,她会不会是受这件事的影响呢?我问她,她说也有,但不完全是。
我怕继续重蹈下午的覆辙,岔开了话题:“琳达走了光不跟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