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两日后,红螺寺发生了一场火事。
寺庙里的比丘尼都去佛殿内诵经了,唯有那几日感染风寒的慧静大师李心雨留在厢房内。
然而待人灭火后,只发现了一具烧焦了的女尸以及一枚舍利子。厢房里就只有慧静大师休憩,那这具尸体自然就是李心雨了。
只有功德圆满的大师死后才会结出舍利子,不过这也只是一个传说,没想到如今在慧静大师身上应验了。
有人说,这是慧静大师佛缘深厚,功德无量,因此年纪轻轻就被佛陀收去当弟子了。
僧人将慧静大师安葬以后,把那舍利子也收入匣中,供奉于佛堂前,还点了一盏长明灯。
此事一出,一时间,红螺寺的香火更甚于以往。
实际上,那舍利子是谢林安在货郎那里买来的小玩意儿,不过是一颗颜色漂亮的雨花石罢了。
真正的李心雨早就换下了僧袍,穿上明艳动人的衣裙,躲到密林某处的马车里,等夏知秋他们过来了。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以及谢林安给的一百两银子,打算换个地方谋生,不被人寻到。
此刻,赶来的夏知秋想起火事里那一具被烧毁的尸体,心里就很难受。那是她在义庄以替人捐棺安葬之名借来的孤女尸体。原本该敬重死者,直接埋葬了,哪知经由她手,还得丢入火中烤上一烤才有个葬身之地。
不过能葬入佛家宝地,得人香火供奉,若这孤女泉下有知,应该也不会太怪罪吧。
夏知秋双手合十,碎碎念叨:“亡魂莫怪啊!实在是事出有因,这才借您的尸身一用。待用完以后,吾辈定会给你烧一大摞纸钱与供品香火,让你在地下吃喝不愁。而且本官还会特特去为你点一盏长明灯,让你在地下也有人照看。祈求你来生福泽延绵,一生平顺。”
谢林安见她神神叨叨一番念经,冷冷道:“哼!不过是一具无人安葬的尸体。就算我不用她,这尸身也会被虫蚁啃咬,变成一堆白骨。如今借来火化,还会给她多烧一些纸钱,赠一具好的棺木,是她赚了。”
“嗳,你这人,口上是真不积德!”夏知秋眼睛骨碌碌一转,道,“你……你就不怕地下亡灵缠身哦!”
“人都死了,她能奈我何?况且,能为我所用,这叫死得其所。”
“这个……”夏知秋哑巴了。
论缺德,无人能及谢林安。
他是不惧鬼神之人,和谢林安掰扯这么多是没用的,夏知秋索性作罢。
两人和李心雨碰上面,见她一头黑浓短发,也重打扮。面上胭脂水粉半点都没少过,眉心还贴了花钿,猜也猜到,这女人还俗的心有多殷切了。
夏知秋没太多的时间耽搁,此处荒郊野岭,等天黑了,下山又成了麻烦。
于是她忙问李心雨:“好了,现在你该说出,你有没有报复李心蝶了吧?”
李心雨也是个爽快人,她难得脱离了那样清苦的僧侣生活,眼尾眉梢都流露出一股子笑意。她含笑,道:“我那嫡姐成了梁家正房夫人,手眼通天,又怎能被我一个出家的僧人所辖制呢?我不过是给梁家原本的女主子递了一封手信,提点一下对方。”
谢林安敏锐地眯眼,若有所思地问:“哪个女主人?”
夏知秋也不解地道:“对啊,梁家哪来的女主子?”
李心雨嗤笑一声,说:“没有正房太太,又不是没有妾室。总有些仗着有儿子傍身、心被养大了的妾,想要贪图女主子的位置。后宅多年无主,那些阿猫阿狗都以为是梁老爷刻意为之,她就胆大了把手伸向当家主母的身份了呗!”
她这番话意有所指,夏知秋随便一想就知道是谁了。梁家一共三个儿子,头两个嫡子分别是三十五岁的梁大爷,二十九岁的梁二爷,以及和梁二爷相差一两岁的庶出幺弟梁三爷。后宅里被抬为姨娘的就柳姨娘和焦姨娘,生下孩子的妾室,可不就是焦姨娘吗?
夏知秋想到之前柳姨娘说过的故事,说梁二爷曾经被焦姨娘陷害过。她仗着自己得宠,可是一心想把自己的儿子捧上高位,还不惜陷害嫡次子梁二爷来为她的儿子拓路。她可不就是一门心思想当后宅的女主子吗?要是她当了继室,那么她生下的三爷,可就不算是庶出,乃是嫡出了。
不过想也知道,梁家那样的高门大户,哪里会把妾室抬成正牌夫人,还不是让人看笑话的?
很明显,这是焦姨娘痴人说梦。
旁观者能看清的事,焦姨娘可未必够清醒。
如今来了一个正牌夫人李心蝶,这焦姨娘会怎么想?那可不是一朝楼塌,跌入低谷?
夏知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你给焦姨娘递话了?”
李心雨掩唇笑:“那是自然了。你想想,她肯定做过成为梁家女主子的梦,后宅她一家独大,自然是树敌无数,还不知分寸。如今来了正头夫人,当初巴结过她的奴仆,可不就前仆后继涌向新来的主母了?保不准还故意讲焦姨娘的事给我那姐姐听,给她递刀子,向她表忠心呢!”
“这样说来,焦姨娘的处境很是危险啊。”夏知秋感慨。
谢林安却道:“也不尽然。”
“此话怎讲?”夏知秋在官场混迹,全然男子心性,对这种后宅的门道懂得不多。而谢林安却像是在这样阴暗的宅子里耳濡目染长大的,开了心窍,什么都懂得比她多。
谢林安慢条斯理地道:“有子的姨娘和无子的姨娘可不一样,算了一下,李心蝶嫁入梁家,梁三爷也有十四五岁了。这样大的孩子,护着自己的生母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后院的奴仆也各个都是人精,没准还会观望一番,看看这年级轻轻的当家主母是好拿捏的女子还是不好拿捏的女子。若是贸贸然投奔她,结果李心蝶也是个不能自保的,那岂不是得罪了在府中待了多年的焦姨娘?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买卖,这些下人未必肯做。”
夏知秋悟了,她舔了舔下唇,道:“所以,李心蝶若是个聪明的,肯定会拿树大招风的焦姨娘开刀,让后宅的人明白,如今她成了梁家的女主子,就该听她的话。再怎样生产过儿子,姨娘就是姨娘,一个妾是及不上正头妻子的。”
“不错。”谢林安勾唇一笑,“而且焦姨娘在后宅横行霸道,依仗的便是梁老爷的宠爱。可年老色衰的宠妾,哪里比得上鲜嫩欲滴的小娇妻?那焦姨娘被这样一压制,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火气,再看,她唯一的男人也笼络不住,必然是惶恐不安。”
李心雨见谢林安想事情通透,轻轻笑出了声:“这位大人倒是个聪明人。”
她吹了吹指甲,眼中流露阴险之色,道:“在焦姨娘被我的好姐姐立威吃瘪的空当,我特地给她送了一封信。把我这姐姐如何夺了我父母,还喂我喝下那虎狼之药的事,尽数告诉了焦姨娘。这样的女人,假以时日,一定会将整个梁家牢牢掌控在手中。不仅如此,我还给焦姨娘指了一条明路。”
夏知秋已经猜到了李心雨后面的话,她咽下一口唾液,还是颤巍巍问出了声:“什么……明路?”
李心雨微笑:“我和焦姨娘说,若想那女人没了气焰,必然要让她不能生育。否则一旦生下嫡子,莫说梁三爷的地位,就是梁大爷的继承人身份都可能不保。”
这是如何歹毒的一招啊!可是,这也只是李心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是李心蝶先算计她的。
谢林安问:“那么……焦姨娘照做了吗?”
李心雨耸耸肩,道:“我怎么知道呢?我不过是出招的,还没打算惹祸上身。不过,如果她是个聪明人,她会这样做的。”
说完这些,李心雨也没其他信息可告诉夏知秋了。
两人目送这女人的马车离开,然后趁着天黑之前,缓步下了山。
夏知秋被女人间的残酷斗争吓到了,整个人浑浑噩噩,走路都不稳。
一个没留神,她突然踩空了一步台阶,摔了个狗吃屎。
夏知秋的脚崴了,她疼得龇牙咧嘴,一直捂住脚脖子:“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