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他们定了两日后启程,赵稳婆原本想带些日常所需的衣物过去,还特特给养女也收拾了从前压箱底用于过年见客的新衣裳。
养女一见赵稳婆扒拉出来的几件都是寻常绸面的袄子,忙道:“赵婶不必费心收拾,我想王家为了接人,自会备好这些衣物的。之前给我验身的姑姑不是比量过我的身丈吗?她应当是回去置办衣物了。”
闻言,赵稳婆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了。从前这些新衣裳,养女多稀罕啊。哪像现在,想着王家会有上等布料的新衣裳,连这些朴素的衣服收拾进箱笼的机会都不给了。赵稳婆心里有怨气不得纾解,她觉得养女不会做人,要是养女如同往常那般,让赵稳婆劳心劳力收拾衣物,之后哪怕是她不穿这些赵稳婆置办的衣衫,赵稳婆心里也不会有芥蒂。
如今明晃晃地讲出来,可不就是在她脸上甩巴掌吗?赵稳婆哝囔了一句:“是,王家的衣裳自然比咱家要好,那就穿箱笼里的吧。”
养女知道赵稳婆误会了,她想宽慰几句,却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她今后就是王家嫡出大小姐了,总不能和一个平头老百姓太过亲昵。她可以敬重赵稳婆,却不好和她做出母慈子孝的亲昵姿态。她从王家姑姑那里打听好了,王家的人眼睛可尖着呢,若是让他们瞧见主子和下人这般亲近,会不会瞧不起她,认为她是草根出生,市井养大的,半点规矩都没有。
养女没见过高门大户的大小姐如何生活,她只能凭借臆想去揣测这样的富贵生活,从而模仿大家小姐的一举一动。
两个人各怀心思入睡了,这一夜,赵稳婆和养女都睡得不太好。
她们要离开青城,赵稳婆也想去王家讨个前程,毕竟她是养母,王家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肯定会善待她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得讨好养女,从而在王家谋得一席之地。
赵稳婆调整好心态,事情也就好办了。
养女见赵稳婆也没有摆出养母的谱子,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然回了王家,赵稳婆还以长辈自居,恐怕会让她难堪。
两人提前一天上的路,临走前,她们收到了王家姑姑的书信,说是让她们在官道边上的福来客栈等候,不出半日,王家就会派来专门接送主子的马车。这样养女也不会太累,毕竟要赶三四天的路,舟车劳顿,一般细皮嫩肉的小姐们可是吃不消的,得好好养精蓄锐。
这样最好了。
赵稳婆花了大价钱请了车夫,两人带上一只箱笼,在福来客栈落脚。
养女不会在外抛头露面,因此一直都是围着帷帽,戴上素色面纱遮蔽口鼻的。
两人花了三两银子,订了两间上等的客房,盘算着王家的马车要后日晨时才到,她们打算在房中沐浴更衣,先休憩一番。
还没等她们回房,就听得客栈外的官道上一阵喧哗,原是一名和养女差不多大的姑娘跪在路旁,祈求来往的人给些银钱或赠一具棺木,好让老父亲能有个葬身处。那年的年头不好,各地大旱,田地颗粒无收,田税却不减。好多难民上京讨个说法,引起了圣上注意,在年底时,特派钦差去各地赈灾施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养女被那一阵喧闹声惊扰,见跪在地上的女孩满脸都是污泥,瞧不清样貌,那双眼却明艳动人。她起了恻隐之心,给了女孩一点钱财,让她好生把父亲安葬了。
女孩连连点头,拿了银子就走了。
赵稳婆疑心这女孩是个惯犯,专门拉来尸体骗钱的。哪知到了夜里,女孩来客栈找养女,说是带上行李,特地来报恩的。
一见到养女,那女孩便下跪磕头:“小女今日得了恩公的银钱,葬了父亲,心愿已了。小女说过,谁为小女葬父,谁就是小女的恩人,小女愿跟随恩公,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女孩不是蠢货,一见养女那穿的戴的,皆为上品,就能猜到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她无家可归,在外颠沛流离,倒不如找到一户好主顾,抱住人大腿便不撒手。
养女没想到自己结下了这么一个善缘,她为了表示自己平易近人,赶忙将女孩带回房内,且喊堂倌打来热水,为女孩梳妆打扮。
洗去脏污的女孩着实把养女惊艳了一番,她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属实是个小美人胚子。这样好看的姑娘,若是能被养女收买,今后在她房中当个得脸儿的丫鬟,也是好的。
养女想好了的,她回王家,人生地不熟,与其笼络王家有头有脸的丫鬟,还不如费心培养一个只对自己掏心掏肺的贴己人儿比较好。养女给过女孩恩惠,她自当为养女效劳,服养女的管教。
养女这算盘打得好,当即就收下了丫鬟:“今后你就跟着我回王家吧,我是荆州王家遗落在外的小姐,今日也是头一次回王家省亲。你日后乖乖跟了我,有我的一份儿,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儿。”
“那是当然,今后全听大小姐安排。”女孩是个懂事的,改口改得快,几声“大小姐”就喊得养女心花怒放,一下子让她把事情全都抖露出来了。
一听说养女胸口有个烫疤,只见过王家的人一次,还是戴着薄纱帷帽的,她的心思就活泛开了。
夜深时,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根下九流地买来的迷香,点上了,将养女迷晕过去,再将她装入袋中,趁着夜色背离客栈。
女孩解开一辆牛车,架着牛车将养女带到远处的某个湍急的大河边,然后狠心将养女的外衣全褪了去,又把她丢入水中。
养女不识水性,等到水灌入口鼻将她惊醒时,已经太迟了。她绝望地扑腾,看着岸上冷眼旁观的女孩,心底一片冰冷。
养女好后悔,她居然救了一个面善心狠的鬼怪……
女孩做完这些,又若无其事地乘着牛车回了客栈。
天快要亮了,她戴上帷帽,踏入客栈后门,回了房间。她用火折子在胸口的位置烫了个疤,那烧灼肌肤的痛感钻心,她却无所畏惧,闷哼着不出声。
女孩又翻开养女的首饰盒,拿出胭脂水粉,给自己上妆。她换上了那些华贵的绮罗,还把沾了尘土的鞋洗净,端坐在床榻上,等赵稳婆一觉醒来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