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利己和贪婪,你们宣称这是人类的原罪,我却坚信这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所有不认同我的说法的人,甚至听到都会大惊失色的人,你们要么是蠢到无可救药,要么是彻底的伪善者和骗子。
就像现在,12个国家的代表挤在一间小屋子里①,讨论全体人类的未来命运,没有比这更滑稽可笑的事了!装作可以团结起来共同对抗这场危机很容易,你们能一个比一个装得像,但是有能力做到、愿意做到且真正能做到却是另外一回事,我太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了,哈!
就拿主办国来说吧,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小半岛,过去夹在世界两大阵营之间,左右逢源,曲意逢迎,居然混得还很不错。你派出的代表在会场上一言不发面带微笑,时不时摸摸自己的领带,或者把玩着手里的金笔。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到现在为止你还以为这只是大国之间的事,你只需要聆听、分析、判断、站队,然后牢牢抓紧大国从指缝中漏下的一切,为自己谋得一点可怜的利益,你过去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这一套屡试不爽,今后你还会继续这么干下去,并且坚信这是唯一正确的路。可惜,你不知道,这次不一样,那块黑布增长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意料,留给你腾挪转移的时间不多了。
你偷偷摸摸在会场内安装了摄像头,把本该是绝对保密的会议现场全都录下来,当然,你不会傻到向全世界直播,而是选择性开放了为数不多的连线。奇货可居啊,这次会议是地球与人类的最高机密,既然你争得了主办方的权利,你一定会把利益最大化,这不奇怪,换做我也会这么做,估计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所以,现在能像我这样,在电视机前全程观看这场秘密会议,全世界不会超过60人,这里面有总统、有总理,有国王和女皇,剩下的全部是我的同类。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主宰。我们,才是那极小一小部分能做、愿做而且做得到的人!我们当然不屑出席这种滑稽可笑的会议,就让你们假装自己能做主好了,我们更愿意躲在幕后,拨动那些细小的连线,编织成细密的蛛网,让这颗小小星球在上面轻轻弹动……这就够了,这岂不是比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开闭门会议要有趣的多吗?!
我其实很长时间以来都不太明白,全世界那么多人,死了的和活着的加起来,据说有1100亿,为什么只有我们这些人成了最后主宰?不错,我们是干过很多事情,这些事情是推动这个世界运转的终极力量——我们创造的一切为这个世界引领方向,我们积累的财富为这个世界提供润滑,我们用金钱攻克人类社会无形或有形的种种壁垒,如果不能攻克,那就来一场战争,我们推销阴谋、传播谎言、兜售仇恨、制造混乱,我们偷、我们抢,我们无所不为又为所欲为……但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上帝独独选择了我们?
直到有一次不经意间听到那句话后我才恍然大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的,不管是70亿或者1100亿,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存”,是毫无意义的数字。唯独我们这些人才是大写的“生”,因为我们的“生”,那几十几百几千亿人才得以“存”;假如没有我们,你们这些所谓的“绝大多数”连保持最低限度的“存在”都很难!每当我冥思的时候,宇宙中都有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宣告——我们,是现世中的“大天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每次一想到这里,我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感谢上帝!
电视里那些人还在争论不休,那个自称为奥巴的外星人终于露面了,不出所料,他的亮相引发了小小震动,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引发的震撼更甚。干得漂亮,言简意赅又极具威慑,让那些骄傲的代表们不得不向他低头。
我一直尊重强者,在电视上那满屋子代表中,唯一让我有点捉摸不透的就是他。这并不妨碍我对他的尊重,只有他才能把那一盘散沙勉强捏合起来。但是他未免有点天真的过余了。比如这句——
“只要全体人类真正联合起来,我们就一定能挺过这场危机!”
我发自内心地赞赏这句话,也敢肯定他同样是发自内心地说出了这句话。但是,亲爱的外星人先生,难道你还不明白全体人类从来就不能真正联合起来吗?唯一能真正联合起来的,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唯一能最后挺过这场危机的,也一定是我们这些人。不用说,在你的威逼利诱之下,代表们在会上达成了五项协议,但这些协议拿回国内后能否得到批准,会不会还有讨价还价、出尔反尔、节外生枝、横生波折……最终仍然取决于我们,虽然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出现在会议中,但所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因为,我们就是现 世 中 的“大天使!”
如果全人类能真正联合起来,那还要我们这些人有何用?或者,正因为有我们这些人,全人类就丝毫没有真正联合起来的必要,否则将置我们于何地?不,这种事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想都别想!我不禁微微一笑,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当初买下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就吩咐,从主体建筑的玻璃窗到湖边,视线之内不能有任何障碍,一棵树、一根草、一块石头都不能有。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但我不得不换了三家设计师事务所和五家建筑承包商,最后才达到所想。
玻璃窗高4米,宽40米,呈向外凸出的圆弧形,一切都是精密测量与精确设计的结果,我喜欢分毫不差,这一设计高度契合我双眼的上下和左右最大视角。只有这样,当我坐在房间内那把特定位置的椅子上向窗外望去时,室内的墙壁和天花板才会从我的视野中退隐,窗外的纯自然风景就能占据我的全部视野,一切尽收眼底!要的就是这种毫无障碍的沉浸感。
从窗外直到湖边,视线内一览无余,左右两边是高大的树墙,就像两只手臂环抱着中间的沙滩,沙滩上铺满了洁白的细沙,细沙表面精心划出了一道道日内瓦纹,平缓向下伸入两百米外的湖岸。这些沙都是从澳大利亚西部幸运湾空运过来的,每一捧都经过标准色卡对比,并由相同粗细的筛子筛过。手下人都知道,在坚持最高标准方面,我从来都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惜代价、不怕麻烦。无论窗玻璃的尺寸与弧度,还是沙子的颜色与颗粒大小,我始终认为,只有在方方面面都坚持最高标准,才是礼敬上帝的最佳方式。
此刻,两百米外的湖面呈现出明亮的碧蓝色,就像最纯净无暇的蓝宝石。湖对岸是一连串起伏不定的皑皑雪山,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格外耀眼。洁白——碧蓝——雪白——湛蓝,由暗到亮平滑过渡毫无凝滞,就像一幅构图简洁的抽象派画作,又像一曲节奏明快的交响乐章。
在这片土地到手之后,我站在湖边眺望对岸的雪山,曾想过是否把某些山脉的形状稍作改变,让这道曲线更华丽一些。但我的首席科学家告诉我,这么做难度极大,而且会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那就算了吧,我安慰自己,无论它们是曲线还是折线,一样都是上帝的馈赠。
我盘腿坐在椅子上,凝视着远处尖锐的封顶开始冥想,去年我曾经登上去过,难度不算太大。就在我快要感受到那凛冽呼啸的寒风时,视野中突然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个东西最开始出现在湖畔,露出水面后没有停留,直奔房子而来,速度还挺快,有一面白色物体跟在它后头迎风飘扬。难道湖里有什么“怪鱼”上了岸?我被迫中止冥想,起身走到窗边。
几乎同时,从沙滩两边的绿墙内冲出四个黑色身影,飞快奔向那个奇怪的东西,该死!这些愚蠢的保安,他们把沙滩表面精心划出的纹饰踩乱了!
他们很快就冲到了那个东西四周,把它包围住了。它还在左冲右突,妄想突破防线,但是没多大用。现在已经能看得很清楚,我不禁气笑了,哪里是什么东西,这分明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刚才跟在他后面随风飘扬的白色物体是一面旗帜,上面还写的有字。他高举旗帜,在包围圈中不断挣扎,保安不得不分别抓住他的四肢把他抬起来,还用那面旗帜裹住他身体。
这场闹剧很快闭幕,视野内又恢复了平静,我坐回到椅子上,想了一会,按下手边的呼叫器。
片刻之后管家就来了。他这人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走路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当初我之所以决定留下来,这一点也是个相当重要的加分项。
“刚才外面怎么回事?”我指了指窗外,努力不去看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沙滩。
“对不起,先生”,他垂手侧立在我身边,“是一个本地人,从湖那边游过来的。”
“他来干吗?”
管家没有回答。
“难道他是来参观的吗?”我笑了笑,想起了裹住他身体的那面旗帜,“旗帜上写的什么?”
管家莫名地咳了一声。“离我远点!”我马上挥手让他退后,“你感冒了吗?”
“没有,先生”,他恭顺地向后退了三步,局促不安地说,“这里不欢迎你,先生。”
“你说什么?”我提高声音。
“先生,那面旗帜上写的是‘这里不欢迎你’。”
他的头垂得更低。我明白过来,一定是那些本地人。从买下这片土地后,他们就明里暗里处处与我作对,在修建期间还时不时到工地上举着旗帜大声喧哗。他们倒还不敢公然阻止施工。
就因为这些人,我命令建筑承包商沿着地界修了围墙拉了电网挖了堑壕,还沿墙密密麻麻地种下大树。这些树把围墙掩饰得很好,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他怎么进来的?”
管家又莫名咳了一声,“先生,他是从湖那边游过来的。”
我厌恶地抬手掩住了鼻子。对,他刚才说过了。我一直认为没有人敢从这么冰冷的湖水里游过来,所以当初临湖那面就没有筑墙。再说,湖上当然不能有墙,这会阻挡我的视线,是我疏忽了。我看了一眼窗外,在湖里放养一些鳄鱼怎么样?
就在我沉思时,管家轻声说,“其实这几天本地人一直都在外面抗议。”
“什么?你说什么?”
“本地人一直在外面抗议”,他鼓足勇气抬头看着我,“就在大门外。”
“他们因为什么抗议?”
“还是那一套,先生。”
我想起来了。他们一直反对我把临湖最好的地段用墙围起来,按照他们的逻辑,我虽然买下了这片土地,但是不仅不能把湖边那几栋破破烂烂的小房子拆掉,把原住民赶走,还要把这片土地中最精华的部分免费向公众开发,因为这是祖先留给他们的,是他们最宝贵的遗产……哈!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又要出售呢?记得当初我宣布要在这里投资时,他们可是高兴得就像中了彩票大奖。哈!
“为什么不尽快赶走?”
“不好办,先生,他们在公路对面抗议,那里不是我们的土地。”
“给镇警局打电话了吗?”
“打了,先生,他们说按照法律规定,原住民有抗议权,他们也不好办。”
“你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管家低下头,沉默不语。
“愚蠢!”
他还是不敢抬头。
我站起来,绕着椅子走了一圈,停下来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名字很拗口,我总是记不住。
“赛巴斯蒂安?夏尔,先生。”
“你被解雇了,夏尔先生。”
他猛地抬起头,满脸惊讶地看着我。
“就这样”,我挥了挥手。
大约和我对视了三秒钟,他就坚持不住了,低声说了句“是的,先生”,然后转过身、慢吞吞地朝门口走去。没想到他已经这么老了,我不无悲哀地摇了摇头,下次一定得找个年轻点的管家,而且必须能迅速果断地处置大门外那些麻烦。
“等一等”,我喊住他,“还有两件事。首先,迅速把沙滩恢复原状;另外,请金博士②到这里来。”
他僵在那里,转过身来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去吧,我会把你的工资结清到今天日落前的,谢谢。”
他的嘴唇微微张了张,像是要跟我道谢,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佝偻着背消失在门外。这次,他终于走得能听到一些脚步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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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金过来的时候,我又看了一会电视。奥巴刚才说的某些话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些观点很新颖,以前从未听人说起过过。我把视频回放到那一段,反复看了好几遍。
外面传来敲门声,“进来”,我高声回应,同时关掉电视。
“你找我吗,先生?”
上帝啊!他居然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镜斜挂在脸上,双手插在睡衣口袋里,大张着嘴,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我强忍住内心的反感,招手示意他靠近,“休息得好吗?”。
“还行,我一直睡得挺沉,从昨晚到现在,直到你派人叫我。哇唔!”
他惊呼一声,就像才清醒过来似的快步走到窗前,“你这里的风景太漂亮了!”
我笑了笑,起码他的品味还不错。“想喝点什么?”
“冰可乐就行。”
房间里专门为他准备了冰可乐,我倒了满满一杯递给他。“谢谢”,他心不在焉地接过去,双眼仍然贪婪地注视着窗外,鼻孔使劲抽动,就像是要把远处雪山上的新鲜空气大口吸进肺里面。
我和他并肩站在窗前,这个位置的视野更加开阔,远处的湖面和对岸的雪山直扑过来,带着种无声的压迫感,这种感觉有点过于强烈了,我朝后退了退,想起了把他找来的目的。
“你听说过地球文明的宿命论③吗?”
“什么?”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有人说”,我朝头顶指了指,“上帝把人类安排在地球上,就像农民把庄稼播种在土地里,庄稼离不开土地,人类同样也离不开地球。所以人类必须要和地球同生长共存亡。这就是地球文明、或者说人类文明的宿命。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那个奥巴口口声声宣称的“真神”,和我的上帝是不是同一位。
“唔……暂时帮我拿下”,金把杯子提给我,取下眼镜,拉起睡衣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我只能这样告诉你,宇宙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生命,蓝星人、白星人,这些我们早就知道了。但是具体到地球人来说,确实没有在其他类地行星上发现相似的碳基生命,对此科学界已经给出了很多解释,比如日地距离适中,有适宜的温度;体积质量适中,有适合生物呼吸的大气;原始大洋的形成,有液态水存在。另外还有稳定的光照条件,安全的轨道运行空间等等。如果把以上作为人类出现的必须条件,那么在目前可观察的范围内,我们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地球。
“最新的观点认为,地球其实也是一个生命体,它同样也在不断进化,也就是说,地球之所成为宜居星球,其实是与它所承载的生命相互作用、共同进化的结果,这其中人类的活动对地球环境影响最大。这个观点拓宽了我们的思路,按照这一理论,那些类地行星尽管目前看来并不适合人类居住,但只要我们运用最新技术对它的环境进行大规模改造,未来也会变成第二个地球,这个过程或许……”
他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赶快打断他,“据说以地球为圆心,150光年为半径的范围内,都找不到第二个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
“是那个蓝星人说的吗?”他瞪着我。
这家伙确实聪明,我点了点头。
“NASA最新公布的五颗最类似地球的行星中,最近的一颗距离我们只有22光年,格利泽667cc”,他小心翼翼地把眼镜戴好扶正,“但其他几颗都在1000光年之外,起码在100年内对人类都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格利泽667cc,也不是全部具备我刚才说的那几个必要条件。但你忘了蓝星,蓝星人也是碳基生命,与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蓝星上的环境也经过了亿万年的进化,对于我们人类来说,蓝星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移民目的地了,而且不要忘了,他们还有星际航行技术。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地球移民。我猜,他们应该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