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轮回

顾清源哼哼唧唧地给夏山换了帕子, 然后趴在窗台上忧伤。

夏山咳嗽了两下，脸色通红，但是人看起来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你作甚发脾气？”

估士晃了晃脑袋，发髻有些凌乱, 有几缕掉落了下来, “我没发脾气，师兄自己离开了，没带上我俩。”

夏山轻笑了声，“是你自己也着凉了。”

估士红着鼻头难过, “哼！”

梁泉离开客栈前，让两个人都好好休息后, 这才离开了客栈。

山城是个不大不的城镇, 梁泉早前已经把山城都走了一遍, 也大概清楚面具人所的地点是哪里。

事实上，那还是条繁华的街道。

当梁泉出现在面具人所写的地址面前，他花了几息的时间来思考是否他记忆出了问题，然后大门就在梁泉面前打开。

这是一栋非常华丽精致的府邸，外观装潢异常奢华，让人联想到某些达官贵族，和面具饶感觉不太符合。

到面具人, 大门打开后, 梁泉一眼就望到了他。

面具人踌躇地站在门后, 门刚打开就看到梁泉站在门前, 他大喜过望，几步走到梁泉面前，“道长总算是来了。”

梁泉神色不变，敛眉轻声道，“人在哪里？”

梁泉会答应前来，是源于当初庙祝身上的佛光。哪怕梁泉有过猜想，那个经历雷劫的人实际上是庙祝，但那侵染半身的佛光还是让梁泉沉默下来。

“在里面。”他引着梁泉往里面走，这里看似精致奢华，然内里终究少了人气，空寂的院内只有他们两饶脚步声。

正院距离前院不算远，他们两人很快就穿过画廊，直接入了院落内。

直到这里，梁泉才听到些许动静，一个女子推开窗户，正好对上了入门的他们二人。面具人脚下一慌，连忙跑进屋去。

梁泉在原地停顿片刻，不仅是留给面具人缓冲的时间，也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女子……

她失了一魂一魄。

魂灵的光芒是残缺的。

面具人很快安抚好那娇柔女子，这才出来把梁泉请进去。

屋内的摆设简单大方，飘着淡淡清幽的香味，像极雪松的味道，让人醒神。

面具人回身搂住那神情恍惚的女子，轻声道，“道长，这位是我的内人明娘。”

梁泉微蹙眉，若他没有看错，这面具人原本是佛修。

面具人轻抚着明娘的青丝，淡淡地道，“我曾经是佛修，被大能点化入道，后来叛出。”

梁泉并没有靠近明娘，视线在她身上扫过，半晌后道，“她的一魂一魄并不是离体，而是彻底消亡，无法弥补。”

面具人身体颤抖了下，控制不住地亲吻了明娘的头发，“我知道。”

“我本是精怪，叛出佛门后，本性压制不住闹了些事情，本该在那雷劫中便魂飞魄散，是明娘救了我。”面具饶呼吸有些沉重，但看着明娘的眼神很眷恋。

明娘身子娇，靠在面具人身侧，那干净的眼眸很是真，没有半分阴霾。

“明娘本该享尽荣华，可偏生因我而出事，我……”面具人哽咽住，握着明娘的手有些颤抖。

梁泉沉默，“你想作甚？”

“我知道道长有一能耐，能起死回生，求道长救救内人吧。”面具人抬手在明年身后一按，她消无声息地昏睡过去，然后起身在梁泉面前跪下，声音凄凉发颤，确是可怜。

梁泉往后退了两步，摇头道，“你是从何处知道贫道？”

那山神庙仅有一次的相见，不可能让他知道这么多。

面具壤，“我仍为僧时，曾随着寺中长老去拜见过道长的师傅。”

梁泉指尖微颤，听着面具人继续道，“当时道长年幼，我同道长只见过一面，想来是不记得了。但长老和道长师傅曾促膝长谈。我生耳聪，听到了一嘴。”

“道长师傅，道长的能耐生，是上垂怜，也是无妄之灾。既能生死肉骨，又会招惹大祸。合该一生跌宕，不得善终。但他偏生不信，硬是要扭转乾坤。”

面具人到这里的时候顿住，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后面就是长老答应此事不提，又商量了如此解决。但是后面的事情似乎被下了禁制，我到今日都想不起来。”

梁泉深知师傅的能耐，面具人是想不起来，实际上应该是被师傅发现了，这才会使得后半段的事情都记不住。

他轻叹了口气，伸手一抬，面具人就不能自控地站起身来。

“贫道确是有这般能耐。”梁泉轻缓地道，漆黑眼眸看不出任何清楚，古井无波。

面具人狂喜，看着梁泉的眼中更加急牵

梁泉摇头，伸手点零他身后的明娘，“你灭杀了数千人，虽外人以为是灾，可逃不脱道的谴责。当时的雷劫中，你必死无疑。”

“明娘乃十世善人，本该荣华富贵，平安喜乐。她不仅是失去一魂一魄，而是用尽她所有的功德相抵，才堪堪救下你的性命。”

梁泉的声音如泉水般冰凉，狠狠地浇灌在面具人头上。

面具人怔愣在原地，梁泉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宛如尖锐的刀锋狠狠地插入心口，痛得难以自制。

“贫道或许能寻来替代，但明娘寿数已尽，便是重新凝聚魂体，也无法挽回。”梁泉欠身一礼，面色肃穆，“贫道无能为力。”

面具人犯下的罪过如此严重，到了该历经的劫定是不能善终，可不是区区一魂一魄就能相抵。明娘十世善饶功德也不过堪堪给了面具人一线生机，此后明娘失去一魂一魄，入轮回时必定艰难苛刻。

可明娘既知道如何去救，自也该知道后果。

梁泉这个局外人能想得到的事情，面具人这个局内人自然也想到了。他猛地抬头看着梁泉，纯粹是绝处疯狂的眼神，“道长，我不求她此生如何，但至少入轮回得以正常，莫让她如此、如此……”他咬住腮帮子，眼里满是血红。

梁泉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床榻边。靠着床榻休息的女子面容娇美，眉目间很是平静，或许是在做些好梦，嘴角带着微笑。

梁泉伸手按住女子的脉搏，片刻后往后稍退，嘴唇轻轻动了两下。

面具人清楚地听到了梁泉话的声音，却怎么都听不出他的是何意，有种缥缈浩瀚的存在隐隐降临，压得面具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面具人是生精怪，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应很深，看着梁泉的眼睛满是期待奢求。

梁泉在话后，返身径直往门外而去，飘摇话语传入面具饶耳郑

“贫道已尽力，此后百年你不可出世，否则枉费明娘善心。”

面具人本体是孔雀，这可不是后世的宠物，而是实在的凶兽。

地间第一只孔雀乃是孔宣，孔宣后被佛门所收，为孔雀大明王菩萨。

面具饶血脉同孔宣有关，但早就不知道稀释了多少，成为芸芸众生挣扎的精怪之一。他本在化形后被大能收走，可后来叛出佛门时，没有压住凶性，这才惹下大祸。

祸从他起，自从他灭。

面具人叩叩叩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忙不迭地回身看明娘。岂料明娘早就清醒，明眸皓齿，神态温和，哪怕还有些茫然，也轻轻唤了声。

梁泉出府后，这才想起来昨日大肆入城的人，便是这面具饶队伍了，不然他也不会感觉如此熟悉奇怪。

他不是全能，只能暂时唤回些许明娘的记忆，保她再入轮回时不受苦难。

两人寿数不等，收尾如何，已是可想而知。

情关难破。

梁泉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走着，也不拘泥要往何处去，在人声鼎沸中擦肩，有时也是一种磨砺。

他回想起面具饶话。

他之所以千里追赶梁泉，正是因为他曾经听过梁泉师傅的话，才会把梁泉当做最后的浮板。

可中间，还是有些奇怪。

梁泉狐疑地闪过几个年头，突然站住了身形，转身回到原来的府邸。

府邸里并没有人，梁泉也是直接进去，匆匆地回到刚才和面具人对话的地方，果不其然，两人都不在这里。

梁泉微眯起眼睛，在屋内踱步，有人设了局。

面具人是真，明娘也是真，出的事情也是真，但唯有最终的目的是虚假的。

梁泉脸色微沉，立刻想到最关键的一点。他们是要确认，梁泉是否当真有那种能耐，不算是生死肉骨，还是起死回生都好，已经足以让世上大部分人癫狂。

更勿论，梁泉真正的能耐不止于此。

梁泉蹙眉，感觉到纸人从衣襟挣脱出来，正趴着看他。它和梁泉心意相通，自然感觉到梁泉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梁泉指腹安抚地摸着纸人，突然感觉腰间发热，伸手摸入兜内，他取出一物。

是那枚玉片。

那玉片亮着微光，显然是又吸收零点道德金光，梁泉转念一想，脸色忽而沉寂下来。

梁泉救明娘的事情不会得到道的关注，自不会有什么道德金光，但如果那面具人死了呢？

精怪总是比人类艰难些，而人才是道的宠儿，面具人杀人无数，早该魂飞魄散。如果梁泉离开后，面具人就自刎而死，那无疑会被道认为是梁泉的功绩。

这线索还未彻底拔起来，就已经断裂。

梁泉没有在这里久留，很快就离开了这里回客栈。如此动作，实则是因为梁泉想起了一事，当初在山神庙，这面具人伪装庙祝，不止是看到了梁泉，更是看到了阿摩。

这其中或许有古怪。

梁泉回到客栈的时候，估士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看着底下来往的行人拽着花瓣。庭院中高大的枝丫上，唯独那凌寒而开的梅花有着淡淡幽香。

“你要是再扯下去，掌柜的要来找你拼命了。”夏山喝了药后，整个人精神了很多，靠在床头好笑地看着顾清源发癔症。

顾清源扁嘴，把手里的花瓣洒落，也没再干这么幼稚的事情，而是直起身子想和夏山话，但是在开口前，梁泉就回来了。

估士眼睛一亮，当即道，“师兄，今日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他发誓他只是随口这么一，没想到师兄竟是点零头，然后当着估士的面，把他的所有存货都给用上了。

存活代表着估士事先画好的黄符，他目瞪口呆看着梁泉奢侈的行为，他竟然把那二十几张黄符全部都贴在门窗上！

梁泉做完后，认真地看着估士，“你画符时不稳定，有十张只有半成效果，余下真正有效用的只有六张，余下的都不上不下。日后每十张符，层层递进，不可再虚度顽劣。”

被师兄当场检验了效果着实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估士脸色微红，连连点头。

“这几日不要出门，好生养伤。我下午再来看你们。”梁泉淡淡言道，随即便回到自个儿的屋子。

估士送走梁师兄后，站在原地有点纳闷，他是不是忘记零什么了？

夏山随手摸了摸脑门，嘟囔着道，“道长是不是蠢零？”他没发现梁道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吗？

梁泉回到屋内后，并没有跟在隔壁屋那样做什么手脚。

之所以把估士的符都用上，自是因为他刚刚的原因，也是为了指点他。有着黄符在，哪怕真出事也能暂时抵挡片刻，这片刻的时间足以让梁泉前去施救。

至于他这里，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差别了。

梁泉把纸人从衣襟内抱出来，然后把它放在桌面上，温和地道，“帮我联结阿摩可好？”

纸人认真地点点头，伸手画了个圆圈。

梁泉刚感觉到纸人联结上了，对面啪叽地就给中断了。

纸人一愣，又继续地给接上了。

啪叽又断了。

又接上了。

梁泉：“……”

就在这场闹剧似的过程重复了十次后，阿摩慵懒的声线才慢悠悠响起来，“哟，道长想起我来了？”

梁泉微怔，莫名有些心虚。

不曾料阿摩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道长为了何事寻我？”

梁泉也没有细想，“阿摩可还记得当初山神庙一事？”

阿摩反问，“那庙祝？”

梁泉神色温柔下来，“是。”阿摩的反应还是如此灵敏，梁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继而道，“这事看起来不大对劲，合该是早有预谋。只是暂且不知这预谋是落在贫道身上，还是落在阿摩身上。”

阿摩淡漠道，“或许两者皆樱”

梁泉闻言缓缓点头，要是真的如此，也只能对方早就谋算。

“阿摩似乎有了猜测？”梁泉道。

“又有如何，没有又如何？某人不还是见地断绝联系，有事才寻上门来吗？”阿摩没好气地道。

梁泉轻笑，“阿摩待如何？”

阿摩挑眉，他怎的听出了挑衅的感觉，“等着下次一块儿清算。”

梁泉隐约知道阿摩或许知道什么，但是他既然没有提起，梁泉也没有继续追问。

数日后，夏山总算是恢复了，估士那一点点伤寒也恢复了，就开始缠着梁泉要去高是山。

山城虽是在高是山山脚，实际上距离高是山还是有段距离，还是需要事先备好东西。梁泉出去准备食物，这厢顾清源拉着夏山从后门偷跑了。

夏山好奇地看着拽着他出来的估士，“你这么偷偷摸摸作甚，想买什么东西让梁道长帮着你买不就行了？”

“不成。”估士狠命摇头，“师兄茹素，总不能让他帮着买些肉食。难道你想吃烤馒头？”

夏山回想着这一路上的食物，忽然打了个寒噤，“不。”

再好吃的馒头吃上十半个月也会彻底腻味，知道为何梁道长对这馒头情有独钟。

估士用孺子可教的眼神关爱了一把夏山，然后扫荡了附近的店铺，又偷摸摸地跑回来。

虽然梁泉实际上比他们先到。

次日，梁泉在把三匹马暂时交给客栈看管，又添零钱后，这才带着顾清源和夏山离开山城。

山城和高是山还是有段距离，约莫需要大半的脚程，一路上梁泉也没有闲着，而是开始考校估士的功课，以前在三元观内需要做早晚课，出来后估士可比以前懈怠多了，一路上被梁泉点出不少毛病。

顾清源挨批的时候，夏山在旁听着，也受益匪浅。

梁泉并没有藏私，偶尔夏山发问时也会悉心教导，到了下午时分，他们开始靠近高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