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涌动,帅旗招展,生发出阵阵扑哧扑哧的声音,好似惊涛拍岸,断断续续,时急时缓,时浓时淡,扣人心弦。
曾经,帅旗一展,浑身是胆,帅旗一撩,地动山摇;如今,帅旗随风摇曳,像一只拔了牙的老虎,柔若无骨,再也无法使人心生敬畏。
旗杆下有一面躺椅,帅老爹蜷在伏椅子上,姿态慵懒,好似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女人源于生理的原因,每个月里有那么几日光景,脾『性』古怪,戒怀良多;帅老爹是个老爷们儿,与其他男人一样,生理上并无悬殊,却像个娘们儿一样,每个月里偏生有那么几日喜怒无常,行事古怪。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帅府酒楼的总管相跟帅老爹的日子长了,不仅深谙帅老爹的喜怒哀乐,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被深深地同化了,成为了帅老爹的一截尾巴,鹦鹉学舌,狗尾续貂。
千金易得,忠臣难遇。总管生在一个单亲家庭,鲜少家教,像寡『妇』的子宫,寒酸得很,天地君亲师,礼义仁志信,温良恭谦让,一丝儿也不曾装得。枯木逢春添新叶,寡『妇』再嫁起春心,总管跟在帅老爹身边,天长日久,耳濡目染,竟渐渐地生出了无尽的依赖,天荒地老,不离不弃。
帅老爹就是总管的天,就是总管的地,天地若将变『色』,总管总是先知先觉。这几日,生意大好,帅老爹里外『操』持,端的是又忙又累,望着躺椅上那孱弱的身影,总管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无限的叹息,帅老爹是个十分要强的人,皮肉之苦于他而言,根本就不是事儿,他的倦他的累他的苦,悉数都裹在内心深处,那个外人永远无法触及到的零落港湾。花自飘零水自流,这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爱悠悠恨悠悠,恰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刻骨铭心,无计可消除。
从来爱恨无来由,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总管像个善解人意的小媳『妇』儿,见缝『插』针,曲意迎迓,在柜台上快刀斩『乱』麻处理完一个吃醉酒挑事儿的顾客,拎了一壶暖酒脚不沾地地出了帅府酒楼,三两步光景,便即来到帅旗之下。
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时无声胜有声。总管是个识趣儿的人,放下酒壶,转身便走,从头到尾,未『露』只言片语;帅老爹也是个识趣儿的人,拿起酒壶,仰头便喝,从头到尾,也自一言不发。
酒是老酒,更是好酒,五谷杂粮炮制出的精『露』,甘冽醇香。帅老爹捧着青花瓷细酒壶,像捧着母亲的**,贪婪地吮吸起来,须臾时分,便有半壶老酒滚入肚腹。
酒,端的是个异常神奇的物什,可谓是中华文明中最为有趣儿的一项发明。使君不信?请组织一次全国人民大投票,且看杜康能不能在诸多发明中鹤立鸡群。杜康神奇,妙处无穷,害处亦自无穷,好似天使与魔鬼的化身,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酒,能使人神清目明,酒后吐真言;酒,能使人『迷』失自我,异想而天开;酒,能使人伤口着盐,痛极而麻木;酒,能使人忘怀过往,迈步从头越。
半壶老酒下肚,帅老爹的眼里冷不丁姹紫嫣红起来,五光十『色』。搁下酒壶,帅老爹仰望星空,但见万里苍穹,繁星点点,一轮明月熠熠生辉,似远似近;在明月的怀抱中,一杆帅旗迎风飘扬,潇洒异常。
酒有许多种吃法,似帅老爹这般,雅士们称之为邀月独酌;在帅府酒楼里,人们又是一种吃酒法,男男女女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你来我往,雅士们称之为百花齐放。
今儿个在赵庄,尽管珍馐满目,佳酿成海,素来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凤凰斧乍然现形,一招光华,普照天下,惊得众人七荤八素,哪里还有心思吃酒,纷纷怀着忐忑之心,勉强做些门面,便草草收场。
明明刚刚用过酒饭,但大伙儿前脚跨出赵庄的门槛,后脚便即饥肠辘辘,三五成群,回到下榻的酒楼客栈,旋即索要酒食,再度吃喝起来。
退后几日,这些顾客尽管也有在酒楼客栈吃喝的,但大抵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更多的人不过是依托个夜眠七尺之床,或修身养『性』,或养精蓄锐,或寻欢作乐,或抵足秘谈;今儿个忽然风向一变,乾坤颠倒,可把剑门街上各个酒楼客栈的厨子给忙坏了,走路都似踩着风火轮子,恰似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打仗似的,前有催命无常,后有督战将官,只好憋着丹田气,鼓着全身劲,拼着一条命,勇往直前,冲锋陷阵。
喝茶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如同蜗牛;喝酒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如同脱兔。刘一手是个豪迈人,素日在家便有个贪杯的癖好,此次接到无名书函,与川北英豪会盟于剑门,图谋事大,出门之际便给自己立下了一个规矩,从剑门归来之前,滴酒不沾。
‘一手’可遮天,‘一手’可蔽日,这世上但凡敢以此命名的人,自然有些独到之处,为旁人所不能及。刘一手的手终年『插』在衣兜里,无论严寒酷暑,除了吃饭喝酒,鲜少见天日;若是有朝一日,谁能当面瞧见刘一手的手在眼面前晃过来晃过去,那么,他便可以制备棺椁交代后事了。
来剑门已是好几日,这几日光阴,刘一手早晚瞧着旁人推杯换盏,喝得脸红脖子粗,胃里的馋虫终日闹腾得不可开交,恰似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草寇,闹闹哄哄,张牙舞爪,意图造反。
连日来,刘一手被一群馋虫围困,早晚四面楚歌,备受煎熬,度日如年。然而,刘一手毕竟是刘一手,他骨子里的血与寻常人的血大不相同,这血好似一座海子,一刀砍出个豁口,那殷红的血『液』便奔涌而出,形成了一道三尺宽的护城河。三尺之距,对于世人而言,算不得天堑,简直就是坦途,但对于这些馋虫来说,这咫尺之距,便如天涯之隔,不得舟楫,万难飞渡。
依靠着护城河铁锁横江,刘一手尽管旦夕与闻鼓角争鸣,心烦意『乱』,食不安心,寝不安席,到底还是箭矢不及,毫发无伤。
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敢在剑门的一亩三分地上有所图谋,刘一手的胆子当然不算小,然而,凤凰斧惊鸿一现,刘一手心里情不自禁地便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从酒席上告辞出来,刘一手忽然感觉身子轻如鹅『毛』,好想酩酊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