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始终没有看她,清嘉对和王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这样绝情。”
和王似笑非笑道:“是吗?你不了解我,我一向都是这样绝情的。”
话音刚落,只见扶荔忽然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清嘉大惊失色,连忙快步上前去扶住了她,只见她满口是血,手里仍然紧紧地攥着一只小小的瓷瓶。
清嘉此时已然无比慌张,颤抖道:“你说什么你吃了什么?不要干傻事!”
扶荔满口鲜血,似乎已经口不能言,清嘉仍然不死心,追问道:“解药呢,解药在哪里?你快拿出解药来,你还这样年轻,不要犯傻。”说完她又扬声唤人,只可惜这件闭锁的院落外并无人答应,刚才怒喝他们的守卫此刻也不知道到哪里躲凉去了。
清嘉一遍又一遍地问:“怎么办?我们应该怎么办?”她凭借仅存的一丝理智四处翻找屋中有没有早晨剩下的双花汤,而后又猛然想道:“催吐,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把她刚才喝的东西再吐出来?”
和王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绝望地摇摇头。清嘉望着她兄长道:“一定要救救她,她不该死,她不应该就这么就此死去。如果她死了,你在一生岂不是都会……”
和王忽然大吼了一声:“别再说了。”
说完,她的脸慢慢地贴近了扶荔的脸,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问道:“解药呢,解药在哪里?听话,拿出解药,好不好?”
扶荔笑了,吃力地摇摇头,她耳边原本戴着一对玉兔捣药的坠子,此刻白玉被鲜血染透,十分的狰狞可怖。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染透了纱衫,染透了衣领,染透了衣领喜鹊摘桃的子母扣。
这时,菱角和菱歌终于听到了动静,从后面走了进来,看到卧在血泊之中的扶荔,都是大吃一惊。菱歌一个踉跄没有站稳,险些跌在地上。菱角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这究竟是……”
清嘉看到此情此景,心知已然徒劳无功,于是慢慢地向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多言。
菱歌和菱角终于退了出去,扶荔断断续续的对和王道:“我听说在离开人世之前,眼前都会看到自己此生最渴望或者是最珍惜的景象。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在我老去之后,会不会儿孙满堂?在那个时候我若离开人世,我回想起的最珍惜的景象会是哪一段人生?我曾坚信,我的一生还有很多会使我倍感荣耀的事没有发生。我相信以我的品貌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可以成为人上之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切,原来都会是镜花水月。我从来都没想过当年被我珍视为母的人,会把我当作棋子,一直都在算计我。如果当年老王妃把我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让我去服侍柳夫人,那么也许我的人生会有另外一番景象吧。”
和王什么话都没有说,又像是一口气噎在了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清嘉慢慢地轻柔的安慰扶荔道:“不,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扶荔道:“如果我不像今天这样做,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此后半生我会生不如死,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清嘉听了这话,哽咽难言。扶荔又道:“我小的时候过过很久的苦日子,那段日子那么漫长,那么让我煎熬,我常常会做噩梦,梦中惊醒,回到那段日子,回到那样生不如死的生活。我觉得好害怕,所以我奋力地想抓住眼前的一切,希望王爷可以留下我。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王爷。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也在想,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我的欲望越来越大,我做事也越来越出格……”
扶荔断断续续的又说:“我听说柳夫人已死,可谓是死无对证,我们府上若想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使她彻底与府上撇清干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既然柳夫人筹谋已久,虽说如今没能找到什么她牵连府上的证据且她早已出家避居西山,但说到底,她终究是和王府的人。如果将来她还存有什么样的后招,想要算计府上想要牵连府上和她一并坠入阿鼻地狱,那么王爷和郡主便可以将诸事推在我的身上。我一个人了无牵挂,无父母兄弟,孑然一身在这儿,什么都不怕。生前不怕,死后更是不怕,死人的嘴是最严的,不是吗?”
清嘉道:“我们不会这么做,也不需要你这么做。无论柳夫人还有什么样的后招,那都是她与和王府的恩怨与你无关,你并不需要为此献出你的生命。”
扶荔没有理会清嘉的话,自言自语道:“我永远都记着当年老王妃收留我的恩情,我也永远都记得,若非和王府,我这些年并不能活得如此快活。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府上的,所以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的死能够寄出一点点价值,哪怕是一点点。我也希望无论如何,将来王爷不要忘记我……”
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清嘉终于忍不住轻轻地走上前,推了推她兄长的肩膀道:“你倒是说一句话呀。”
和王搂着扶荔脸,慢慢的想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扶荔良久没有声息,和王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清嘉见此情此景慢慢地,慢慢地退开。断断续续的蝉鸣依然枯燥地响着,高墙外的帝京城开始悄然进入炎热的夏天。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高墙之外,大片雪白的荼蘼花随着阳光下一点微风,雪浪一样晃动着。
清嘉还记得扶荔鲜妍的容貌,和咄咄逼人的笑声。她总是喜欢穿织金的裙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裙边挂着各色的荷包禁步,走起路来铃铃作响。
一缕芳魂,倏然而逝,无声无息的淹没在热浪当中。它是春天开的最好的那一朵花,艳压群芳,引人妒忌,奈何春花早恨开迟晚,又飘零近,终究零落成泥。
人间对于扶荔来说,似乎是不值得的。
清嘉只觉得耳边一片轰鸣,在一瞬间,她似乎失去了意识,她从来没有想到扶荔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伤春之暮的事。
这日之后清嘉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又被惊醒。半夜推开长窗间,树影婆娑。月光投射在井床上,格外的清冷。清嘉看到扶荔会从柳荫深处慢慢的走出来,走到月光下,仍然穿着那条织金的裙子,只可惜在月光下被镀上了淡淡的银色。
清嘉猛地推上窗子,眼前的景象瞬间幻灭。室中残存着局促又紧迫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