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不就是陛下将府军卫交给公主的原因吗?”
太康公主却道:“爹爹只疼二弟和三弟,却不疼我,他难道就没曾想过他把府军卫交给我,我一样会受人忌惮,且我来主持府军卫名不正,言不顺,外惧言官弹劾,内惧兄弟疑心。父亲信任我无妨,但父亲信任我又委我以重任足以引起弟兄们的注意。有仙居长公主,前车之鉴,我必会为人所仇视防备。将来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太康公主说完面色忽然垮了下来,显然是觉得今上不顾及她的感受,让她进退不得。
沈夫人听了觉得无话可以劝解,只好问:“那么公主当时为什么不拒绝陛下?”
太康公主苦笑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些什么,我只知道这件事一定有些凶险。今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出把府军卫交给我,我又怎么好拒绝呢?”
沈夫人想了想道:“公主心里有这些疑虑,不要藏在心里,藏在心里,就要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必然使自己烦恼。陛下一向疼惜公主,公主何妨对陛下直言?俗话说得好,话不说不明理不说不平,公主对陛下直言,陛下不会生公主的气反而会赞许公主的坦荡。我说一句话,公主别生气。这些年来,陛下对东宫颇有微词,不正是因为东宫行事总是畏首畏尾不肯直言上谏吗?”
太康公主听了沈夫人的话,只是出神。沈夫人又道:“其实陛下未必想那么多。在陛下心里府军卫是先皇后一手改组草创的。先皇后当别让身边的女侍官入职,以期帮助她身边的内人一展才华,元凌波元指挥使正是因此得以进入京卫,后来官至指挥使的。陛下可能想要承皇后的遗志,觉得把府军卫交给公主,先皇后一定会乐见其成。公主还有什么样的疑虑?不妨对陛下直说。我相信陛下不会不为公主考虑的。还有,既然公主信任我,我也在这里多说一句。京卫行事需要万分小心谨慎,又在陛下之侧,这也可能是笔下不信任旁人而新任公主、将府军卫交给公主的原因。公主既然担心来日会生变,那不妨做好眼下的事,提早筹谋,以便将来能够顺利脱身。这样对公主好,对府军卫,之后对南平郡主也好,不是吗?”
公主点了点头,“姨妈说的是,我听明白了。”说完,他又笑道,“姨妈最知道什么是未雨绸缪、及早脱身了。其实母亲没了之后,姨妈接着就退出京卫,这让我觉得十分不解。虽说姨妈当年走,说是为了避嫌,是因为沈公京畿了直隶军务。但连我也很清楚,沈公早就不问京卫的事了,京卫的侍一直是京卫统领自己做主。姨妈避嫌,未免避得太远了些。后来我才想明白,姨妈那时候走,其实是走对了。要不然以后啊,非得滚到混水里来,再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我只有一点想不明白,姨妈退出京卫就是了,为什么不愿意住在京城呢?姨妈住在京城,还能替沈公长长眼。”
沈夫人却没有回答太康公主这个问题,只说:“前面快要出城啦,公主要把我送到哪儿啊,要不然直接送到通县去,你也住两日好不好?”
太康公主连忙道:“姨妈这就嫌我烦了。今儿是不能陪你到通县去了,等着爹爹从碧云寺回来,我偏到你那里去住。住上个一年半载,烦够了你我才回来。”
沈夫人只是笑,笑了一会儿,又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能说,心里面乱乱的,半晌才说:“你舅妈那里有没有信儿来呀?”
太康公主摇了摇头,“舅妈那边很久没有信儿来了。之前母亲的祭日,我要她从南边到京城来走走,她说孩子病了,也没上来。”
太康公主的嫡亲舅妈原本是先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太康公主自小和她一起长大,情分非同寻常,提起她来,太康公主也有些黯然失神,对沈夫人道:“当初她要嫁给舅舅时,母亲不同意,她却非要嫁,嫁了过去没多久就守了寡,拉扯着孩子也真是不容易,倘若当初他听母亲的话,母亲在替她寻一门好的婚事,那该有多好,想起来我就怪替她难受的。”
沈夫人听了也叹气道:“我们府上的二姑太太也在南边,之前还写信来说去看你舅母来着,过得也还好。等过了今年,我也想南下走走,到时候去看看他们。”
说着已临近城门,太康公主又对沈夫人道:“我有什么样的疑虑,今日都对姨妈说了,姨妈只把这些话都放在心里,千万不要对外人说,好不好?”
沈夫人点头道:“公主放心,我再不会对旁人多说一句,就是外子,我也不会告诉他的。”
太康公主叹道:“我也不怕你笑我多心,从小到大,母亲就教我事情要想长远些。
沈夫人道:“公主想得长远些才是对的。我走以后,若公主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我能还能帮上忙,公主尽管开口就是了。元指挥使是先皇后身边出去的,公主和他一向相熟,有什么事,公主不妨多问她,少自己做主。陛下将府军卫交给公主,也没说公主一定要把府军卫怎样。公主只需要在上面掌总,下面的事,别掺和太多。将来只要乱不起来,京卫的事都跟公主没有关系。将来进也好,退也好,留有余地,我送公主一句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尤其是京卫这样犯忌讳的地方。公主不说不做,只管盯紧了,就不会出错。”
太康公主连连点头,“好了,我送姨妈就送到这儿吧。也不知道姨妈去了通县,京城里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我拭目以待,看着你们在台后面把台子搭好了,究竟有哪些人上台唱这出戏?”
沈夫人笑道:“那公主就静观其变吧。我先走了,咱们有缘,来日再见。”
太康公主听了这一句话,面色忽然大变,“姨妈都这么说了,看来确实是有大事行将发生。姨妈一路小心,和靖那边我会看顾她,姨妈放心就是了。”
两人又辞过,沈夫人下车,往自己的车驾上去。
太康公主目送沈夫人身边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街上有人唱着《皂罗袍》时新曲子:早是垒灯儿时节。见燕儿做垒,对对欹斜。榆钱儿买不得春风夜,杨花儿故意飞残雪。门儿重掩,灯儿半灭。人儿不见,病儿怎说?腰儿掩过裙儿摺。
太康公主身边的侍女忍不住在车外试探问:“公主。”
太康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对她道:“走吧,咱们也回去。”
却说沈夫人离开嘉国公府之前写了一张条子,是一阙《贺新郎》:流落今如许。我亦三生杜牧,为秋娘着句。先自多愁多感慨,更值江南春暮。君看取、落花飞絮。也有吹来穿绣幌,有因风、飘坠随尘土。人世事,总无据。
佳人命薄君休诉。若说与、英雄心事,一生更苦。且尽樽前今日意,休记绿窗眉妩。但春到、儿家庭户。幽恨一帘烟月晓,恐明年、雁亦无寻处。浑欲倩,莺留住。
沈夫人才到通县安顿下,便接连收到了沈江东的两封《寄内》。
其一:
离怀何缕缕,清泪正涔涔。
纵寄千言札,难将万里心。
其二:
叮咛真郑重,愁病莫侵寻。
应念天涯意,含情望远音。
沈夫人看了,不过一笑而已。
几天之后和王兄妹在清嘉住处的厢房里毫无进展,弄得灰头土脸。菱角忍不住问:“王爷近来这是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