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工头的一番交谈后,江南鹤到江边茶铺喝了半杯茶。他猜想,这半杯茶的工夫,足以让那工头放下戒心了。
就在这时,一艘江船在浮桥上停靠了下来。这是一艘过江的客船,每隔半个时辰就在长江南北往来一次,把江北的客人拉到江南,再把江南的客人送去江北。客船一靠岸,上船和下船的人流便在浮桥上汇聚,人来人往起来。
江南鹤等的,便是这个时机。
他混入浮桥上的人流中,利用来往过路人的身形挡住那工棚方向的视线,一点点向工棚接近。他的身形步法矫健得不可思议,面色身姿上却十分放松,不露半点痕迹,在路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赶着上船的客商而已。到了工棚外,他闪身躲入工棚暗角,连在工棚外忙碌的伙计都没发现有人躲了进去。
江南鹤躲在工棚外暗处,扫视整个工棚,却没发现那工头的身影。
工棚里,有几个孩子,看身形还没长开,穿着码头工人的衣服,身上还有些伤口和淤青。就在江南鹤窥视的这片刻,有伙计粗暴地把几个孩子赶起来,时不时挥动皮鞭在孩子身上抽几下,嘴里骂着什么。江南鹤隔得太远,听不清晰,隐约能听到些催促那几个孩子去干活的词句和一些咒骂的话。几个孩子走后,工棚里空荡了下来,倒是工棚深处的棚外,有几个人影在动,还传来一些喧哗。江南鹤顺着工棚的外沿潜过去,停在转角一侧,细细听取另一侧的动静。
他听到了工头的骂声,和几个伙计的应合,还有沉重的捶打声。那捶打声,是拳头和脚猛击人的身体发出的声音,这声音江南鹤不会听错。
“敢去外头找人,想逃跑是怎么的?”工头一边打着,一边气喘吁吁地骂着,“你看看你有没有命跑出这个码头?吃老子的饭,还想跑!吃里扒外的死哑巴!”
江南鹤暗暗心惊。
这工头在打谁?若是秦狼,别说这工头,就算是整个工棚的伙计加起来,也不可能伤得到他。若不是秦狼,这个码头上,莫非还有别的哑巴伙计?
“老大,要不把他沉江里去吧。”一个伙计显然是打累了,喘息着向工头说道,“这小子都去外边找人了,万一被官府知道……”
“官府?怕什么?”工头却嘿嘿笑了,“这小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官府还能找他问话是怎么的?”
说完,工头不解恨似的,又向那哑巴身上猛踢了几脚。江南鹤听到那哑巴发出了几声呻吟,但死死咬住牙,把声音又吞了回去。
这哑巴,倒是能忍。江南鹤想着,若这哑巴不是秦狼,便救了这哑巴去江门做个弟子吧。
“要不是看你有膀子力气,老子早把你沉了。”那工头似乎是打累了,恶狠狠地咒骂了两句,终于带着那几个伙计回工棚去了。
直到这时,江南鹤才轻轻迈开步子,从转角外走了出来。
他看到,工棚后门门外,一个少年蜷在地上,沉重地喘息着。他赤裸着上身,身上布满了新旧伤痕,比起工棚里那几个孩子要凄惨得多。但这一身伤痕也盖不住这少年一身健硕的肌肉,让江南鹤也不禁暗叹,一个码头工人竟能练出如此身形。但江南鹤立刻转念想了想,码头工人常年干着体力活,练出一身肌肉想必也不稀奇。
江南鹤轻轻迈开步子向那少年走去。他的脚步极其轻盈,如灵猫一般,不发出丁点声响。
那少年双手紧紧抱着脑袋,身子蜷成一团,不露一丝缝隙。这样的姿势下,任那工头和伙计们如何拳打脚踢,也全都打在后背和手臂上,伤不到要害。这姿势,倒像是习武多年的人才有的经验。江南鹤想到这里,又立刻摇了摇头,转念想到,常年挨打的人自然也能学会这样的经验,并不奇怪。
走到少年身边,江南鹤俯下身子,轻轻伸手去拍少年的肩膀。
就在江南鹤的手要碰到那少年时,少年的手臂突然抽回,用小臂挡住了江南鹤的手。
这样的反应,决不是一个码头工人该有的。江南鹤很清楚,这是习武多年的高手,经年苦练下才会形成的本能反应!
少年抬起眼睛,看向江南鹤。那一双原本如死水般无神的双瞳突然聚焦,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来。
江南鹤看着少年的眼睛,如遭霹雳,呆立良久。
“秦狼……”许久之后,江南鹤喃喃地说出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