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自然也没有想到颜卿柔会突然闯入,好在颜卿柔胆小又好糊弄,所以她也不惧。
“今日,你爹爹怕是受了恶人挑拨,要杀我,被侍卫错手杀了,我也很悲痛,但是事已至此,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吧,我也不会牵连你们,你们便也看开些吧,为了侯府的颜面,我会对外称他是身染恶疾暴毙而亡,这院子里的所有人,谁若是胆敢泄露分毫,定不轻饶,听到了吗?”
容氏缓了一下之后,看向众人说道。
“奴婢,奴才遵命。”满屋子的丫鬟小厮目睹了这么一场,哪里还敢多言,此刻都纷纷跪了下来,低头应道。
“好了,送四姑娘回去吧,二爷的身后事,信嬷嬷,你就多费些心吧,毕竟母子一场,还是要好好操办的。”
容氏说着,就缓缓地向外走去。
“祖母,”颜卿柔此刻已经止了哭声,红着眼睛转身看向容氏,轻轻跪了下来,“柔儿与爹爹父女一场,今夜,可以允许柔儿留在这里给爹爹守夜吗?”
颜卿柔此刻已经恢复了那柔弱又孝顺的模样,看着容氏,轻声哀求道。
“哎,是个孝顺孩子,罢了,那你便留下吧,仔细送你爹爹最后一程,也算不枉这辈子一场情分。”容氏说着,缓缓走了出去。
“好了,你留下来帮着操办吧,我自己回去就好。”容氏看着扶着自己的信嬷嬷,出声道。
“可是……”天色已黑,信嬷嬷有些不放心。
“没事的,这路我走了这么些年了,比谁都熟,去吧。”容氏说着,便径直向前走去了。
淳重紧紧捂着胸口,快步跟了上去。
容氏在前面走着,淳重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有什么想说的,这会便一次说清楚吧,日后,我们怕是再难见面了,我年岁已高,说不定哪一日就去了。”容氏知道他跟着,也知道他这次伤得很重。
颜承铭的武功与淳重不相上下,所以淳重完全是在搏命,他胸口的剑伤,其实已经伤及心肺,会要了他的性命,容氏原本以为他会跟颜承铭一起倒下,却没想到他还能撑到现在。
容氏说完,站定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等了许久,容氏也不催,只是这般等着。
他还在身后,没有走开。
“我知道我今日来了,便不可能活着回去了。”许久之后,淳重的声音才在容氏身后轻轻响起,带着几分笑意,“来之前我就吃了续命丹,苟延残喘这一个时辰,就是为了跟你说上两句话,就怕自己先死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淳重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到了容氏的耳中,容氏却依旧这么站着,连身子都没有转过去正眼瞧他一眼。
“我其实一直想问你,这些年,我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一分重量,哪怕只要你曾经对我有过一点点的关心,一点点地希望我不要死,就这么一点点,有过吗?”淳重的呼吸有些粗重,那续命丹剧毒,却可以将人的神经在最后一个时辰内撑到极致,一个时辰之后,即便大罗神仙,也再难相救。
容氏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她一头银丝梳得发髻一丝不苟,举止间,依旧还是大家气派,一举一动,规行矩步,此刻,即便在跟淳重说着话,她却也不曾回头,也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多年前救你,纯属巧合,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这般感念,那时候我嫁入侯府,上有婆母压着,周围又有一群姬妾虎视眈眈,我立身不稳,而你,你的那份感激,正好是我当时可以拿来用的最好的武器,”容氏说着,轻叹了一声,“只是没想到你还是个执着的人,竟然一等就是三十年,如今,你这般样子,我也不忍骗你,不想你带着满腔谎言离开,我对你,自始至终都只有利用,哪怕是这一次,我都不曾在意过你的死活,我唯一能对你做的,便是对你说句实话。”
容氏的话才说完,淳重的冷笑声便在身后响起。
“实话,你觉得我当真想听你这实话吗?”淳重看着容氏,“三十年了,你多狠的心,整整三十年了,你连一句谎言都舍不得施舍给我。”淳重说着,紧紧捂着胸口,嘴角有鲜血一丝一丝溢出。
“好了,我也该走了,不给你侯府添麻烦。”淳重说着,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许久,容氏才轻叹了一口气,徐徐转身,只是身后,再也没有那个身影了。
这些年都不曾上心过,这一刻却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世,到此刻,她和淳重算是彻底断了吧。
自此以后,她的身后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切人,不计一切地护着她。
容氏苦笑了一下,缓缓回过身,一步步向着春晖堂走去。
—
居竹苑。
颜卿霜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白沐尘留了药在这里,让鸢落一日分三次煎熬之后给颜卿霜服下。
每次喝完药,她就会呕出许多污黄的手,然后神思会有片刻的清明,过了一会,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颜卿霜担心鸢落会染上疫症,便一直让她把药放在桌子上就好,她自己过去拿,若是鸢落不肯,她便索性就不喝了。
鸢落也知道,此刻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较真的时候,颜卿霜病了,居竹苑许多事情都需要她亲自把持着,她不能倒,她必须帮颜卿霜撑着,所以也就依了颜卿霜,将煎好的药放在桌子上,知会了颜卿霜来拿之后,便退到外间门口守着,细细地听着里面的响动,以确保在颜卿霜需要自己的时候第一时间冲进去。
居竹苑被隔离开了,所以晚间因为颜承铭刺杀容氏被杀的事情,整个侯府都闹哄哄,居竹苑却是丝毫不知。
而这会,已经是今日的第三剂药了,用药与前两次略有不同,鸢落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差别,还是如前两次一般,将药碗放在桌上。
“小姐,药已经煎好了,您趁热喝下去。”鸢落看着里间出声道。
“好。”颜卿霜懒懒地应着,缓缓地站起身,头重脚轻,一步一步地向着桌子走去。
明明不远的距离,可是颜卿霜却觉得好似远隔万里一般,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中一般,随时好像都会跌倒。
身子突然一轻,颜卿霜抬头,才发现凤浔生不知何时来的,而自己此刻已经落入了他的怀中。
凤浔生没有说话,抱着她,将她放回到床上,然后过去取了药碗过来,亲自喂她。
“不是让你别来。”颜卿霜看着他,努力出声责怪道。
她不想他有事,一点都不想。
“没事,”凤浔生看着她如此憔悴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柔声哄道,“乖,喝药。”
颜卿霜轻轻推开了他,“我自己能喝,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凤浔生,我这副鬼样子的时候,你能不能不出现,我不想看到你,听到了吗?”
“怕我嫌弃你?”凤浔生听着颜卿霜这一番数落抱怨,没有半点怒气,反而笑着出声道,“病西施,依旧美艳,霜儿不怕,你这样,我更心疼,更喜欢。”
颜卿霜听着他没个正行的话语,气得不行,“我没跟你说笑。”
“我也没有,”凤浔生严肃了几分,看向她,“别闹了,喝药。”
“我自己喝,你走。”颜卿霜难得坚持。
疫症凶猛,他如今没有被传染上已是万幸,哪能再继续这么不管不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