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手底的案子,那个姓季的混蛋都好像提前知道似的,每一笔都抢到我前头,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不是这个婊子干的,还能有谁?”说话间有啪地一声响,似乎是周晋诺拍了拍桌案,“她一向是个很有规矩的女孩,如果不是跟那个混蛋有一腿,干嘛跑去酒店,又没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
仿佛还不解气,他顿了顿,又连珠炮般地吐出:“还有,她弟弟、还有她老爸的证件全都在美国大使馆放着呢,这是要干嘛?移民!”
“你知道是谁把这些东西拿去大使馆的吗?就是她那个姘头季明昌。敢情这俩人是商量好的,一边对我撕破面皮,一边带着可岚一家逃到美国解决后顾之忧,你说这对奸夫淫妇阴险不阴险?”
欧阳琛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可是季明昌却用这些照片威胁你,这不等于捅了她一刀?”
我听到这里,心里莫名地涌过一丝暖意,原来,他还是会为可岚说好话的。
“那是她有眼无珠,找错了姘头,”周晋诺冷哼一声,“当然了,如果不是这段时间我开始怀疑,派人天天跟着她,也不可能发现这档子破事儿。只要我发现不了,季明昌他们二人的奸计不就得逞了吗?哼,季明昌是眼见瞒不下去了,想落尽下石头呢。看到今天中午那新闻了吗?这家伙不知道背后是谁撑着腰,竟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公然向我挑衅,这种新闻也敢让他放出来!”
“那你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周晋诺似乎怒极了,“妈的,国内这几个老客户,一边有我姐在那边压着,一边又被这个姓季的挖了墙脚……”
“既然国内不行,为什么不放眼国外?”
“国外?”
周晋诺干笑两声:“开什么玩笑,那些建筑材料从国外进口,成本太高。”
“现在是多元化的时代,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千篇一律的东西也都看得厌烦了。你看东港口的那个进口市场,这两年生意多火爆,”欧阳琛顿了顿,声音冷静而泰然,“况且,远夏一向走的是高端路线,面对的消费群体也都是追求奢华的都市豪门子弟,这点成本不算什么。当然,这些都还是小事,关键是要把消费市场扩展到国外,晋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周晋诺沉默片刻后,忽然笑了:“你要这么说,易北辰最近兴建的北海望旅游别墅区,不也是声称要高品质高服务吗?据说明年有场国际高尔夫比赛有意选址在北海望,这可是易北辰把自己推销出去的大好时机。”
欧阳琛则斩钉截铁的说:“所以你要垄断它,海滨的国内市场,已被远夏和季氏瓜分,你想自立门户,就要放眼国外。别忘了,海滨也是个旅游城市,这两年海滨政府也很重视对外开放的战略。这是个难得的机遇,一旦被龙腾抢了先,你可就难了。”
欧阳琛真是八面玲珑,一面和北辰签合约向龙腾注资,一面又向周晋诺出谋划策、打击龙腾甚至周晋诺的父亲。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正听得入神,背后却突然传来脚步声,我不敢再逗留,赶紧走了。
一路默然,我想着欧阳琛和周晋诺的对话,忽然想,会不会是因为要和周晋诺竞争,所以北辰资金出了问题,不能在这个时候跟欧阳琛闹翻?
这么一想,我在街边借了个人的手机,给易北辰发了条短信:“下一届国际高尔夫赛事要在北海望举办,这件事周晋诺也许会横插一脚,你要小心。”
……
已过秋分了,夜里的风声渐紧,还夹着丝金戈铁马的凛冽滋味。
伴着雨声入眠,我本来睡意酣然,迷迷糊糊中却觉得有温暖的唇印在颊上,痒痒的。我翻了个身,耳畔有风声,意识却是模糊的。
倏然间睁开眼,我发现欧阳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正看着我,手一寸寸滑入我的衣领。
“不要……”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怯怯地抓紧他的手,“当心孩子。”
欧阳琛将手探进我微凸的肚皮,头已自然而然地靠过来:“我只是想听孩子说说话。”
我愣了一下,好半晌才轻轻地开了口:“胡说,孩子才多大,怎么会说话?”
“嘘——”欧阳琛缓缓阖上双眸,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说,“他说,爸爸,我不会恨你的。”
我偏过头,两行泪却潸然而落。
也许是孕时精神敏感,最近我总是睡得不稳。早上,我是被说话声吵醒的,睡眼惺忪中我看着身侧裸身坐起的欧阳琛,他正在跟人打电话。
这么早,会是谁呢?
“好的,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欧阳琛见我醒了,挂断电话扭过头,说,“医院的电话,你母亲醒了。”
到了医院。
我妈依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她瘦弱的腕间插着红红绿绿的管子,口鼻处也罩着氧气罩,看起来和过去并无二般。唯一不同的是,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她看着我,唇角微微阖动着,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我把头凑近了,才依稀听到她的声音。
她说:“轻轻……”
“妈——”我痛哭一声扑到她怀里,这一刻我等得太久太久了,我忽然觉得这些年遭受的痛苦和磨难,全都是值得的,因为我终于等到妈妈醒来的这一天了。
由于身子还过于虚弱,我妈醒了两三个小时候,就又昏睡过去。我算是吓得不行,好怕妈妈又像从前一样一睡不醒,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好在,接下来两三个月,我妈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久,意识也越来越清醒了。
她开始问我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个人又是怎么挺过来的。我一心只想让妈妈醒过来,却从未想过醒来的妈妈会问我这些。害怕妈妈多想,我只好虚以委蛇地说,我多打了几分工,慢慢就熬出来了,所以赚了点钱。我看得出妈妈并不是十分相信,但我能怎么说,总不能告诉妈妈,头两年自己在娱乐会所工作,接下来又给欧阳琛做情妇吧?
说出的话虽可以瞒天过海,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却是终究不能骗人的。
终于有一天,妈妈忍不住开了口:“轻轻,你是不是怀孕了?”
当时我的手被妈妈紧紧握着,大冷天的依旧出了一身热烘烘的汗,我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了,只好点点头。
我妈脸色微微一僵,又试探地问:“结婚了?”
“我……”我一时怔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倘若说实情势必会伤了妈妈的心,倘若说谎……这段日子我已经说了太多的谎,多到再也说不出口了。
“轻轻,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妈妈看着我,眼里有一丝紧张,“你是不是未婚先孕?”
我侧过脸,心慌的不行。怎么办?我该怎么像妈妈解释?
妈妈可是个倔强脾气,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生很大的气的。
妈妈见我不回答,抓紧我的手,当下就急了:“轻轻,你可千万不能做什么糊涂事啊!”
我听她这么说,心里更觉得难过,而她的话却让我倏然一惊:“妈妈当年就是犯了这个错,才会孑然一身地带着你,你可千万不要走妈妈的老路子,你听到了吗!”
“她怀的是我的孩子。”
我正瞠目结舌,身后却蓦地传来欧阳琛的声音:“我和叶轻认识两三年了,这孩子来的匆忙,在我们的料想之外。等过几个月我和她都闲下来,会补桌酒席的。最重要的是,等您醒了,叶轻才能安心嫁人。”
欧阳琛的话让我大感意外,但我更关心妈妈刚才吐出的话:“妈,您刚才说,不要走您的老路子,是什么意思?您不是说,爸爸已经过世了吗?”
“你瞧我,人都病得糊涂了,尽说胡话呢,”妈妈拍了拍脑额,疲惫地冲我一笑,“你也累了一天了,跟……”
“欧阳琛。”我面色尴尬地望了欧阳琛一眼。
妈妈点点头:“先跟欧阳琛回去吧,留着看护照顾我就行。”
回到家后,我借口累了就回到自己的卧室。这些日子以来我早已心力交瘁,本来只说要躺一会儿,谁知一沾床就困顿过去。梦里灯火流离,我穿了一件雪白露肩的婚纱,站在静谧的教堂里。四座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来宾,我手捧鲜花茫然地伫立在十字架前,手臂却被人轻轻拉了一把。我回头,光影迢遥间,却看到欧阳琛在笑,我几乎从未见他那样笑过,不觉竟看得痴了,伸出手想去碰他。
可是触手一处,却是一片虚无。
我一惊醒了,发现身上搭着软软的羊绒毯子,欧阳琛就坐在我身边,端详着我,那副神情却冷峻依然,没有一丝笑意。
心里蓦然一空,我支起身子坐起来,淡淡地说:“为什么说谎?”
欧阳琛只是淡淡地说:“你妈妈现在病情还不稳定,你打算气死她吗?”
我抬眼瞪他,心想:你也知道这件事不光彩吗?吐出地话却是:“纸是包不住火的。”
“谁说纸包不住火?”欧阳琛垂眸,手慢慢抚上我额边的发,“医生告诉我,你母亲一年半载内都下不了床,你演技那么好,哄一个寸步难行的病人,应该不难吧?”
我在心里切了一声,这个人,从来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那之后日子依旧很平静。
那天,寒冬将逝,曙光温柔。
我坐在阳台上给可岚和自己的小宝宝织毛衣。我肚子里的宝宝比可岚的要小一个月,算算日子,差不多还有二个月就该临盆,现下我的身子渐渐重了,人也越发嗜睡,总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打发时间才好。
最近半个月欧阳琛都不在家里,据说他去了美国,和苏青一起。我心里面明白,苏青的时限大概快要到了,欧阳琛应该是想陪她走过最后的日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如今,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好像许多东西都看得淡了,也就不再奢望那么多,计较那么多。
晨风清爽,柔柔地吹在身上,又吹起我的困意。我躺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又听见铃响,以为是欧阳琛回来了,揉揉眼坐起来,却发现响的不是门铃而是我的手机。
“可岚的孩子生了,是个男孩,”打电话的是周晋诺,也许是因为激动,他说得急促,不由得顿了顿,“她家人都被我送回老家了,你有时间过来照料一下。”
“生了?”我本能地清醒过来,现在离预产期还差一个月呢,“是早产吗?母子都平安吗?”
“他们都很好。”周晋诺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极了,却难掩喜色。
我惊喜地站起来。
那天是初五,临街的商铺都点着鞭炮开业了,整个大街上都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我心想,今天普天同庆,可真是个好兆头呢。
唯一遗憾的是,这一路上却车水马龙,堵得几乎纹丝不动。车像蜗牛一样在街道上爬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驶到医院那条街上,周晋诺的电话又打过来。
那时已快正午了,天边飘来一片浓烈的乌云,将娇艳的日头挡了个严实。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眼前却一片模糊,握着手机的十指也不住地发颤:“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可岚……割腕自杀了。”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整个走廊里悄静一片,苍白的日光透过尽头的玻璃窗,层层笼罩住视野里的景物,仿佛沉睡的天堂。
周晋诺就坐在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他用双臂夹着自己的头部,纹丝不动的,像是一樽活的尸体。
我从未见过他这种伤心颓败的模样,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她就在医院,你们这么多人看着呢,怎么可能割腕自杀……”我去推周晋诺,可是周晋诺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已丢去了魂魄。
我急了,真想冲过去给他一个耳刮子,身边的护士却拉着我说:“她说要去厕所,我扶她进去把吊瓶固定好,她就叫我出去了。当时大家都忙着孩子的事情,没人注意她,也实在想不到一个刚生下小孩的产妇居然会……自杀。”
有凉风在走廊上呼啸不止,凉意刀一般狠狠戳进心口,我脚下一软,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是怎么割腕的,她手上为什么会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