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清水轩,纪泽恰遇祖逖和刘琨二人,好一番热络。待得上了三楼大堂,却见主席一人起身迎来,此人长相与刘琨有六分相似,一样的宽袍大袖,一样的面容俊雅,只更显文气,且令人一看便觉沉稳练达,正是刘琨之兄刘舆。
值得一提的是,在正史中,这刘舆可非一般人,作为关东阵营的急先锋,司马颖最终便死于其手,而司马越日后毒霸朝权之际,刘舆则被司马越委任为左长史,是绝对的左膀右臂。
“子兴老弟,此乃家兄刘舆,字庆孙,现居颍川太守。”刘琨先向纪泽介绍,继而转向刘舆道:“大兄,此乃血旗将军纪虎,字子兴,此番回乡省亲路过。士稚昨日还向我等夸赞子兴,不想今日便在此巧遇了,哈哈哈。”
“弋阳纪虎,见过庆孙兄。素闻庆孙兄文采斐然,隽朗有才局,今日得见,实乃幸事。适才随兴乱语,有所冲撞,还请庆孙兄莫要见怪啊。”纪泽忙拱手一揖,主动问候道,丝毫不敢轻慢。事实上,纪泽不是史学家,他可不知道刘舆日后的得势,但他来西晋也有小半年了,因刘琨之故对其略有了解,却是不敢小视。
这刘舆的名气现在可比刘琨还大上一点,他带着小弟刘琨一起周旋与西晋官场,哥俩最早依附贾后,是贾密“二十四友”的一员,贾后倒台后抱上赵王司马伦,司马伦倒台后依附齐王,而今又换上关东阵营这艘大船,成为范阳王的得力心腹。主子换了好几轮,他却始终高官得坐,实权在握,虽有家世之助,但其个人才能与长袖善舞由此也可见一斑。
“原来是享誉赵魏的血旗将军,舆失礼才是,呵呵,常被庸人所烦,舆不胜其扰,适才有所误会,偏逢今次宴请士稚远客,是以态度倨傲,却显拒人千里了,还望子兴定要见谅啊。来来来,请上座,舆自罚三樽,以示赔罪。”刘舆忙也笑着回礼。听声音,其正是之前那位冷肃发话之人,但不知因祖逖之故,还是圆滑使然,此刻其态度尽显谦和热情,直令人如沐春风。
厅中除了祖刘三人,尚有七八名所谓的当地名士,想是被刘舆拉来陪场的友人,一一介绍下来,纪泽含笑见礼,却不曾听闻过一个,也没往心里记下一个。推杯换盏间,倒是乐师舞姬们随后的表演,令他颇为新奇,的确要比他那刚开的雄鹰楼档次高上一筹,但毕竟前生看多了歌舞晚会,乃至劲爆出演,他却也不显下里巴人。
将纪泽的一应表现看在眼里,刘氏兄弟更热情了。酒过三巡,刘舆笑问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适才子兴所咏委实好句,却令舆误认有酸儒无病呻吟,意欲卖弄人前,呵呵,舆再自罚一樽。然子兴身为血旗主将,伐匈在即,何以有此感慨?”
那就是吃饱没事卖弄人前的剽窃之词呀,哪有什么感慨?纪某人大憾,自不能坦白交代,心念一动,他做忧国忧民状,沉声道:“哎,适才酒足饭饱本很愉悦,恰见街上一名褴褛乞丐,不由想起沿途南下诸多萧条凋敝,心忧我大晋内忧外患,不知何时方可再度太平,怎奈本身有心无力,故生感慨。随口之词,却让诸位见笑了。”
纪泽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冷肃下来,人人皆挂上忧国忧民之色,也不知真假,倒将始作俑者纪某人唬了一跳。却听席中一人慨然道:“子兴将军所忧甚是,异族作乱尚还皮癣之疾,这朝纲不正才是紧要啊。陛下偏居长安,朝廷东西两台,如此上下无序,政令不通,何以恢复太平?是以,攘外必先安内,当有王师云集,西迎陛下还都洛阳,方有朗朗乾坤。子兴将军手握虎贲,正该加入王师行此义举啊。”
攘外必先安内!?纪泽心中愤怒,让你丫搬家去并州住两年试试,看你还说不说攘外必先安内?再说了,等你安内了,人家匈奴与巴氐早已根基扎实,届时你攘外还攘得动吗?事实上,西晋直到灭亡,压根就没能安内,即便司马越后来毒霸朝权,匈奴也四处资助大晋内部反叛,令西晋疲于扑火,根本无力攘外。
正欲发飙驳斥此人,却见祖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纪泽忙扫眼一看,直瞥见刘舆等人皆义愤填膺状,灼灼而期待的盯着自己,他不由心头一跳,话到嘴边硬给咽下了。这是哪里?这里不啻于小型的新闻发布会呀,且许昌是范阳王乃至关东阵营的地盘,刺史刘乔都被挤到阳翟理事去了,自家名义上也已投入这一阵营,可不能犯路线错误,有意见还是日后用刀枪说话吧!
“陛下必须尽早还洛,理顺朝政,纪某渴盼王师早日西迎陛下,且纪某相信,关东诸君定能摧枯拉朽,完成这一盛举!”斩钉截铁的表了态,纪泽这才无比惋惜道,“只可惜,纪某麾下太多并州流民,返乡心切,且匈奴正自猖狂,纪某却不能参与盛举,只得主力西出,鏖战并州了。还望我大晋内部早日安定,政令统一,从而有王师西援,解我并州危局,痛宰匈奴啊!”
“咳咳...”知晓纪泽真实态度的祖逖不由呛了口酒,忙以袖掩面偷笑去了。
厅中他人皆刘舆一党,份属关东阵营,对纪泽的表态倒是满意,不出兵没关系,内部蛋糕大家分,倒霉的外战也得有人去顶缸不是?却听刘琨慨然道:“匈奴势大,子兴不惧凶险,迎难而上,实乃英雄豪气!琨敬子兴一樽,愿子兴战场披靡。他日朝局若定,琨当自请入并,与子兴共抗匈奴!”
“咳咳...”这下轮到纪泽呛了口酒,这货莫非知道前往并州会让他大放异彩,永载史册不成?他忙也举起酒樽,慨然道:“若纪某能够挺至那一日,定然全力配合越石兄,你我共骋疆场,同浴胡血!”
“好!真豪气!诸位同樽!”刘舆带头,众人纷纷举樽相陪,厅内顿时气氛高涨,好似这般一来,大家都已为国出力了。于是,吃喝继续,歌舞继续,吟诗继续。
正其时,窗外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刘舆眉头微皱,冷肃之声再起:“刘顺,下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喧哗,打扰我等雅兴?”
不一刻,那个叫做刘顺的军官回来禀道:“大人,一件小事。楼下有一乡人本欲卖鸭给清水轩,因嫌价低不愿再卖,孰料提鸭欲走之时,却发现鸭子少了两只,便指认店中两只鸭是他的。可是,店中伙计却是不认,说那鸭子本就为店中之鸭,早已饲养多日。如今那乡人毫无证据,却又不愿离去,故而在楼下吵闹不休,里正与衙役来了,一时却也无从分晓。”
“光天化日,闹市之中,居然有这等泼皮之事,简直大煞风景,让各位见笑了!”刘舆的脸都黑了,他正是颍川太守,当着祖逖与纪泽的面,治下有这等破事,岂非丢脸。只是,皱着眉头,他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