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二年,正月初八,巳时四刻,晴,范阳郡国容城县。
范阳郡国,也即刘备起家讨黄金的幽州涿郡,后来晋武帝封叔父司马绥为范阳王于此,晋时便名为范阳国。容城县地处范阳国西南角,隔着掘鲤淀与冀州的高阳郡国相邻。而这掘鲤淀,则是易水与滹沱河两大水系交汇出的一个大型浅水湖,也即后世河北的第一大湖——白洋淀。
在这鸡犬相闻的西晋,正月初八依旧残留着淡淡的年味,加之这里地处南北交通,幽冀行商已经开始出门,所以,此刻的容城内堪称人流熙熙,车水马龙。西大街上,一对男女正漫步闲游,男子魁梧高壮,女子曼姿婀娜,怎奈一个虬须面,一个木板脸,委实不起眼,二人正是纪泽与剑无烟。
三日前,纪泽一行从何建国窜入范阳国东南区域,次夜又向西遁入了掘鲤淀的茫茫苇海,算是彻底甩脱追踪,却也因为人困马乏兼而伤员调养,不得不暂停两日。于是,未能过个好年的剑女侠便理直气壮的提出了入城一游,难得偷闲的纪泽也就陪同了一把,然后,纪泽以及他们身后的十余便装亲卫,便悲催的转职为了拎包男。
“薄皮汤圆~~来来来,看一看,尝一尝喽,热气腾腾、新鲜下锅的薄皮汤圆~~”正信步间,一个老汉挑着担子近前,口中吆喝道。他一看便是个满城游荡做小买卖的,一面咄咄咄地敲着竹梆,一面有意无意的绕在剑无烟左右,显是认定了这位潜在买主。
小吃与逛街对女子乃是古今通杀,纪泽一上午已经静等剑无烟六度开膳,早不耐烦了,一见这老汉,他心知要糟,就欲拉上剑无烟快走。岂料剑无烟已经先一步发话:“老人家,等等,且留步,给我来一碗。”
“放心,他一直在等你,定会留步,绝不会走的。”纪泽一脸苦瘪,边摸钱边没好气道,“老人家,多少钱一碗?”
“老汉这汤圆二十个小钱一碗。”挑着骆驼担子的老头儿站住脚,笑眯眯道,“我老孙头的手艺是容城一绝,味儿地道,用料十足,童叟无欺,你们小俩口尝尝,包管满意。”
“什么小俩口!”剑无烟一蹦三尺高,忙不迭娇叱道:“老人家卖你的汤圆便是,可别瞎说,本姑娘怎会看上他?”
瞥了眼耳红脸不红的剑无烟,纪泽心中偷笑,却也知道中二女侠面薄,忙转移话题道:“二十个小钱?怎么这么贵!老人家,你不会是看咱们外地口音,好糊弄吧?”
“大兄弟,话可不能乱说呀,我老孙头在整个容城都是有口碑的。”老汉面上一苦,立马叫屈道,“今秋本是好收成,但南边打仗,粮价就涨到了斗米六十小钱,如今听说并州流民入境,斗米已经近百了,芝麻和肉价一样疯涨,小老儿也不愿提价,生意都快没得做了啊。”
斗米近百钱,约合每石千钱上下,幽州尚且如此,赵郡甚或并州呢?纪泽心头一沉,无意继续啰嗦,他笑道:“谁做生意都是一张好嘴,成成成,且给她来一碗吧。”
“好嘞,那请稍坐,汤圆马上就好。”老孙头笑得更欢,边应承着边摆开小凳、炭锅等家伙事,手脚麻利的忙活起来。
老孙头本就有包好的汤圆冻着,一个个珍珠也似,他很快便将汤圆下了炭锅,汤圆熟的快,不久,一个个鼓囊囊的汤圆就在水面起了漂,汤圆皮儿倒真挺薄,连内里的馅儿都能看出些许。老孙头拿出个大碗,连汤带水的舀了一碗,顿时香气四溢,再配上虾皮、菜头、麻油调混的咸碟,令人食欲大开。
瞅了眼不远处坠着的一众苦瘪亲卫,纪泽索性冲他们招招手,然后转对老孙头道:“得,看你这里冻好的汤圆还有不少,今个我就给你包圆了,都给下了吧。”
老孙头刚将那一碗汤圆端给剑无烟,闻言一愣,旋即看见一群拎包男过来,立即笑眯了眼,一边更为麻利的忙活,一边没口子赞道:“好嘞,稍等就好。这位公子果然大气,小老儿方才便觉遇着贵人了,公子英俊潇洒,姑娘貌若天仙...”
“噗嗤...”纪泽与剑无烟二人同时嗤笑出声,继而又同时手指对方道:“就他(她)?”
“站住!别跑!你逃不了的。”正其时,纪泽突听东方远远的传来一声暴喝,继而便是阵阵喧哗。
幽州军发现我了吗?纪某人做贼心虚,顿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拔腿开溜。好在他经历够多,足够冷静,忙先看了眼声音来处,却见远处中央街口,十数名披甲卫军正大呼小叫着向这边赶来,而在他们前方,真正被追捕的却是一名奔行如飞的黑衣青年。
纪泽立马淡定,但眼睛余光扫过,却发现左近不光自家的一干亲卫下意识的摸往刀柄,更有好几个行人探手摸向怀内、小腿、腰畔,显是各藏利器。他顿时哭笑不得,原来不止他纪某人心虚,大家都有苦衷啊。
“你范阳王府也太过小气,丐某不过顺手取了些金银而已,至于穷追不舍跟到这里吗?那仅够王孙们少吃两餐山珍海味,少喝一顿花酒,丐某拿来分给贫苦百姓,多活几条人命,你等值得大动干戈吗?”事发方向,传来了黑衣青年的清朗声音。他虽被追赶,却显得从容不迫,也不见他如何费力,便将追兵轻松甩在身后,甚至还有闲空不时回身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