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治安官卡尔略有些拘谨地站在两个前辈旁边。
他是城市的中产家庭出身,虽然从小都在太阳城这样的城市长大,但这也是首次进到巴别塔这样的地方。而且,在大多数叠盒子式的普通民居里,为了最大化利用空间,大家基本都是共用电梯,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直通顶层penthouse的私人电梯。
他确认了两位长官都没在看自己,似乎也没有管自己的意向,眼角的余光贪婪地透过电梯的玻璃壁俯瞰这座城市。
巴别塔高耸入云,顶端层高只比摘星楼底了一点。
《旧约·创世记》里写,千年前,人类为了能直达天听,花费了无数的日与夜去修建这参天的建筑,其名巴别塔。
神闻之震怒,从此让人与人之间不能通语言,从此停止了巴别塔的修建——而千年后,通天的建筑扎根在干涸的废土里,伫立在茫茫大陆之中,其顶真的能直插云霄,却只见天上宫阙,琼楼玉宇空空荡荡,古神早已不见踪迹。
巴别塔的开发商修这个楼盘,是真的依照的通天塔的记载而建,倒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带点讽刺的意味,说一句“众神已死”。
巴别塔顶层的penthouse,层高更是远超普通飞行器允许飞行的高度。
电梯的玻璃外壁做了单向涂层,从外往内看只能看见灰蒙蒙一片,但内壁则通透无比,能俯瞰整座城市的风景。
高度稍低的位置,卡尔尚还能看见彩色甲壳虫似的各色各样的飞行器在建筑间穿梭。略往高处走,地面就像是旧式电脑的主机版,建筑群像是各式各样的零件,只有小手指的指甲盖儿大小。
等到了禁飞区,平流层之上棉花似的厚厚的云堆叠在一起,景色变得枯燥起来。空气中的含氧量逐渐降下来,即使电梯内部的氧气充盈,但身体还是对重力轻微的变化以及电梯的加速有所反应。
卡尔兴奋的同时又不敢太流露出来,毕竟这是在做任务,而不是巴别塔一日游。
卡尔收回目光,时不时往那个黑发的长官瞟一眼。
左边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材壮硕,黑色的长发梳着根手臂粗的辫子,接近耳边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露出纹着图腾的青褐色头皮。几乎和脑袋一般粗的脖颈,直接连接着厚实的,梭形的斜方肌,从镶嵌着两道银边的内甲外骨骼里支棱出来(二级治安官的内甲外骨骼,按照惯例是镶两道银线的,以和一级治安官分开)。
岩接近两米的身高,带着满身的原始气息十足的图腾纹身,站在狭小的私人电梯里,像是尊金铜色的铁塔,遮天蔽日,亦如佛前的金刚,法相庄严,怒目圆睁。
贫民窟出来的人和按部就班进来的子弟们不一样,浓密的眉毛压着眼皮子,黑森森的眼眶里两只深褐色的眼珠子,就像是混入了家畜里的饥兽,眼神里都有一股子杀伐决断的狠劲儿,如吹毛断发的利剑上,淬着毒的寒芒。
岩是最近晋升二级治安官的。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快了,可这位年轻的长官却没露出半点春风得意的神情,反而黑着脸,一如既往的阴沉。
卡尔听说,这位长官出身于贫民窟,是通过角斗场厮杀出来的狠角色;据说之前很受陆的赏识,是他亲手带过的副官。
果然是偶像的副官啊,也是这样谦逊的人物——卡尔对着黑发少年投去敬佩的目光。
相比之下,另外一个长官就没这么伟岸了。
「维金人」德雷克宿醉未醒,也是接近两米,伟岸的身高,可画风却和岩完全不同。
德雷克并不在乎自己在新人面前留下什么样的印象,此刻正靠着电梯的墙壁,完全沉浸在挖鼻孔的快乐中。
「维京人」人如其名,留着乱糟糟的黑褐色头发,鸟窝似的黑褐色大胡子和头发完全融合在一起,如同铁丝球似的互相纠缠打结,胡子上还沾着几颗麦片。胡子下面,两道银边镶嵌的扣子也没扣好,几颗扣子的位置和扣孔都错开位置来,像是没缝制好,崩线了的毛绒玩具。
德雷克相当的不拘小节,浑身散发着衣服洗了没晾干那种刺鼻的潮味儿,混合着大老爷们儿的汗味儿——如果不是电梯内部有换气系统的话,估计能把卡尔给熏死过去。
卡尔看了看德雷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妈的,毕竟还是比陆晚了数个月。
岩摸了摸胸口的勋章。
在他被老茧覆盖的,粗粝的指腹下冰冷的金属咯得慌,也在提醒着他他这个通过陷害前领导得来的二级治安官就是个笑话。
我和这个所谓的传奇差了多少呢?
这是他从进入治安所第一天就在想的问题。
正如陆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明明两个人同期进来,都是从那种腌臢的地方出身,踩在死人的尸骨上爬出来的……可这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少年,竟然一跃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二级治安官。
命运是真他妈的不公平。
自己也那么努力地攒着功绩,但却没有对方的好运气。
踩在自己头上就罢了,这小子还摆出那副假慈悲的样子,施舍似的假装提携自己……岩每每想到陆那张冷漠的,有些女气的脸,不自觉地就牙关咬紧——
幸好有高人指点,给了自己那个机会去除掉这个碍眼的家伙。
他渴望度过传奇小说里,主角的一生。而他的出身,就是很多小说里典型的主角出身。
穷人家为了多领福利,往往会多生孩子。岩的家里就有大大小小八个兄弟子妹,作为长兄的自己,不仅是弟弟妹妹们仰仗的英雄,也是目前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
他总憋着股劲儿,心想自己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别人有的,他也要得到——名贵的衣服,陆有的,那架被属下擦得油光发亮的飞行器,……
还有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
那位要人跟自己拍胸脯承诺过,等自己进了新十字军,有钱了,成了士官的话,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最近那个和自己出去吃饭,要他买了许多礼物还作天作地的跳舞的小女孩,那时候还不得手到擒来?
想起最近感情上碰的壁,岩抚摸着勋章的手指微微用力,手上的触感犹如触冰。
这次要再处理完这位外星要人的申请,在简历上再加上这一笔,明年新十字军选拔的推荐名额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
岩还没来得及反应,拳风扑面而来。
岩为了迎接新十字军的选拔,这段时间加强了训练强度,自认为自己的身体素质处于自己这十许多年的巅峰。
他见那出拳的速度,心下一惊,却并非因为袭击者用了什么奇门妙法。
这人根本没摆什么花架势,就是直勾勾的一拳,对着脸就挥过来。
沙包大的拳头带着疾风,对着自己的面门就招呼过来,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对方出拳的速度极快,肉眼可见的拳头和袖口破空而来,与空气摩擦中几乎擦出金红色的火花来。
岩自己也看见了,脑子里想着要格挡,手臂却根本没时间反应。
岩眼看着那拳头着肉,急得目眦欲裂,可还是被正中面门。
鼻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断裂,骨头像是粘合剂没凝结好的砖墙,在皮肉下粉碎成渣。
人的头盖骨是全身最坚硬的骨头,可面中遍布神经和软组织,照理说是有缓冲作用的,但被这一拳击中,其力还不止,去势不止,如出膛的子弹,穿透了头部,打得他离地飞了一两米,背部重重的撞在电梯的玻璃墙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听见他背部撞到玻璃上的巨响德雷克和卡尔这才反应过来岩被打了,忙不迭地上前去扶他。
电梯的外墙使用的是防弹玻璃,按理说不应该被这么一拳打烂,可从岩着墙的地方凹陷进去,竟出现了密闭的,蛛网似的裂痕,可想这一拳之力有多大。
剧烈的疼痛从面中断掉的鼻梁骨辐射开来。
岩“哎哟哎哟”地低声叫着,温热的液体从嘴边溢出来。他下意识地拿手去接,这才发现自己被一拳打得口鼻流血。
满嘴的铁锈味儿顺着气管子倒灌下去,他被呛得咳了几声,竟然咳下颗门牙来。
“不好意思,我以为是追着艾丝蒂不放的那个变态。”
陆睁着眼睛说瞎话,表情特别真诚,好像是真的对对方挨了这一拳感到非常抱歉。
他吹了吹自己微微有些发痛的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