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看着季牧,霍然间本是旷达的心绪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这眼前人完全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和他聊什么,而那些动辄帝商、专营的事,怎么说都对也怎么说都可能犯错。
他要的不是一处宅院,而是一个退隐,而为什么要的又是宅院,因为只有宅院才更应景,更显得深深不知深几许。
于季牧而言,这并不是推脱什么。五十年的时日,跨了他的大半生,如今更是随着帝驾西行,一切尘埃落定。季牧不曾圆的,今时圆了,不能放下的,今时也安然了。
商界稳如提花机,货量堪比三锭纺车,也用不到这个老家伙再出来主持什么了。
这一席话能说在这里,能说与这个人,何尝不是季牧最大所期。
他想一身轻,用更多的时间去苍陵坐一坐,去太学看一看,到云绻树下喝杯酒,到志怪斋里听个书。听说这些年里九州的新茶新酒上了好多番,他也想一一尝尝,还有那个什么“九胜二十四金额”,看过的居然连三成还没有。
五十多年,季牧绷得太紧了,没有一刻他的脑子里不是商商商,场子场子场子无日无夜在脑海里盘旋。回首一望许多都是不值一提,可所有发生在那个当口的东西都是那般要命。
明帝缓缓颔首,自问一切都懂,却又不谙其穷,人之心人之性,从不因地位高昂而能跃然知晓,“那这座宅,朕许天野之宅。”
“陛下,何为天野之宅?”
“穹庐之下、九州之上,西原公所到便是帝赐之宅,朕应此话,永不会失!”
季牧内心倏然明朗,再无比这更好的恩赐了,不落于任何一处便是不囿于任何一园,季牧洞彻、明帝开朗,这山岗一立,由此才是真正的契心。
晚霞落去,天地黯淡,大城火光越发入眼,明帝第一次道出“季老”二字,神情之间看不出是真挚还是寻疑。
“季老,您对商界当真无所留恋了?这可是您毕生的场子啊!”
季牧摇头一笑,“所谓留恋,皆因不安,如今这盛况,是陛下所得也是季牧所想。再者说了,没有人会留恋场子,惟有大兴才是要义。”
明帝笑道:“即是说,连季老也以为,这商界再无变数了?”
“纵有万千变数,都是后来人的事,陛下,季牧所能撑持的已然到了极限,后续无有可言之法,更加不知所遇之事。一代人做一代事,有了这天野之宅,便是季牧此生最大的成就。”
明帝若有所思,对他来说这一幕来的有些突然,可站在季牧的立场,这一幕应当是早有准备。
他惟一不能确信的是,这个人真的会就此与商界远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