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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带上齐王殿下,应付过三波刺客,用不太狼狈的姿势,终于逃离小路奔上官道,看到高高飘扬的言字旗,言景行松了口气。
今天是个好日子。张氏和暖香很难得改变了“你欢笑我黑脸”“你心塞我乐颜”的格局,同时很快活的迎接各自的男人。一个是去年冬天奉旨出差,一直到初夏才到家的现任侯爷言景行,一个是大功告成之后,游山玩水乐不思归的前任侯爷言如海。
前段时间,朝廷密旨镇国公府二爷紧急调往西北,暖香吓得够呛,以为那里又要打仗。身上背负沉重包袱,几乎日夜悬心,食不下咽,如今看到他好端端回来,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言景行微微一惊,急忙拉她近身,指头一动弹掉眼泪:“好端端的,哭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像个小孩子一样。
暖香紧紧抱住他,脸蛋都埋进他怀里,仿佛被强迫洗澡的草莓紧紧抓住了罗帕:“我想你景哥哥,好想好想你。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身边有童仆,旁边有长辈,这么多眼睛看着,言景行尽管觉得不好意思,却也不舍得拉开她,只是轻轻揉着她背:“乖了,乖了。不哭了。”她的下巴已可以放上自己的肩膀,言景行抱着怀里柔韧的脊背,拦着细软的腰身,心道这人又长高了。身躯似乎也丰满了些,这样抱着,满怀里都是胸部的柔软。
张氏原本在一边辛勤的对言如海嘘寒问暖,又是问他言路情形又问是否凶险还说自己特意熬了浓浓的牛骨汤,连孩子如何争气,“言慧绣今年春天在河边收了一篮子花球”“言仁行在校场上被武举教头看中”的消息都说清楚,言如海自然开怀,只夸儿女争气------一转眼那边那个不争气的正抱着自己老婆不撒手。
张氏也看到了,直觉得那发自内心的甜蜜和欣喜简直刺痛双眼。她原本听伯府那颇有宅斗经验的李氏说过,这样久别重逢的场合,再多话都比不上一把真心泪。但是看看身上铁锈红的衣裳,还是放弃,早过了穿柳绿桃红的年纪,抱头痛哭的戏份自己演出来只会丢人。她要显摆的是,是长辈的沉稳端庄。
最近两天这俩女人各自气不顺,烦躁遇上烦躁,没少发生冲突。暖香小日子里肚子痛,要请大夫,结果人到了,张氏先脚痛头痛把人截了去,嘴上说的好听:“太太身体染恙,既然小夫人请了郎中,那就一起看看,您如此仁孝,自然不会拒绝的。”暖香正抱着薰笼上烤热的理气驱寒药包暖肚子,闻言捧着红糖姜茶没精打彩的道:“快去吧快去吧。圣手原本就是专治妇科内症的?哎,要说太太到了这把年纪,也该停月事了,其实我这里倒有静心安神的好方子呢。只是太太愿望大,自然要拒绝。”
听得传话婆子一愣一愣。
暖香要回趟伯府看看犯了哮喘的老太太,结果到了门口,却被门子拦住“太太说了,最近星相不好,辰时以后不开西角门。”暖香笑眯眯的着人搬梯子过来:“好,不开门就算了,小夫人我翻出去。不过这动作不大雅观,谁看到了,我就剜掉谁的眼睛。”
暖香手下毕竟伤过人命,真的暴戾起来,那原本妩媚的眼睛非常可怕。小厮吓得二话不说,退避
三丈,任由糖儿抽了门栓扔出去,光明正大从容过堂。
眼见得俩男人回来,这俩女人也终于熄火。
花园里,场地开阔的蓼蓝汀摆起了小戏,大圆桌小条案,曲脚高几按形制摆出漂亮的海棠花形,接风洗尘的酒席迅速到位。连一向神色僵冷的老太太都难得和软,纡尊降贵参与儿女们的琐事。言仁行终于归来,大约暖香送他那把武钢刀十分满意,所以小叔子对小嫂子十分客气,言玉绣言慧绣也面带微笑乖巧陪坐,言家各路人马难得全部聚齐。大眼一望,也有了和乐家庭的样子。
老夫人高居首座,乌木圆雕银蝠的圈椅上垫着正红色卷云纹牡丹靠枕,她面前单独列了一张窄而长酸枝木条案,上面林林总总,摆满了食物-----家常宴会个人挑爱吃的摆了,但老夫人,张氏和暖香实在都猜不出来她偏爱哪一样,唯有暖香从秦言氏那里知道老夫人对八月的鲈鱼,冬天的冰糖果子狸肉有好感,但季节不对,这两样都搞不来,只好春笋,五菌,小羊肉,挑金贵精致的上。
照例男女分席,言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坐一桌,暖香和慧绣玉绣两个一桌。
为着老太太和女眷坐,还是单独列开,张氏还与暖香发生争执。张氏要说坐一起显亲热,老太太也好享受天伦。暖香却说老人家爱歪着,与子女在一起太吵呵,不便宜。最关键老夫人对自己的定位从来都不是“慈祥仁善老祖母”。最后还是吵到老夫人那里,问她自己想怎么坐。老太太正指点言玉绣查田庄,闻言皱眉:“男丁要喝酒,姑娘们爱点心。我几乎不吃东西,又何必在一边拘束你们?到时候没玩尽兴,倒显得我这个长辈不够体贴了。那天你们婆媳俩都不用伺候,受用自己的去吧。”两人这才作罢,赶快谢恩。不过嘛,暖香现在已经聪明到可以听出言外之意:女眷不用奉承,那几个男的,我正心里不痛快,那怎么能放你们自己快活?给个机会让你们尽孝,都给我主动点。
唯有张氏,一眼瞅到那一沓子地契卖身契,分明是老夫人所有,现在送给言玉绣的嫁妆。未免又嘟囔一番,暗恨老夫人偏心。
场地开阔,临水栽花,一大排一大排菖蒲繁荣昌盛。言景行身处其中,面无异样。舞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是三星聚会。言仁行对戏曲不感兴趣,听了一半,不耐烦等,就问内容,言景行便道:“讲的是北朝野史,有将帅名豆卢,神勇过人加官进爵,但膝下无子,便收养兄弟之子,视如亲生,后来自己又生了儿子,家人请求更立亲子为嗣,但豆卢言道弟子犹如吾之子,何必更改。最后还是让兄弟的儿子承袭了爵位。”
言仁行听得微微发愣,皱眉道:“就这么结束了?也不点题啊。”
言景行看了张氏一眼,轻笑道:“没有,这样的好戏自然有个普天同庆的好收场。帝王知道这件事,深为感动,特意嘉奖,亲子也荣膺爵位。养子本无爵却可承荣,是为福星,亲子受皇命特高擢是禄星,豆卢氏年活九十九,无病而终,是为寿星。三星聚会了。”
“------教化兄友弟恭,谦忍为兴家之方的吗?”言仁行看言如海,老侯爷却不吭声,也未看戏,一手状元红一手竹叶青,似乎在犹豫先喝哪个比较好。
言景行也随即沉默了。
不年不节的,何必唱戏?张氏在一边满怀期待,又含情脉脉,众人互相对视,默契的埋头吃酒,好像彼此都有不宣于口的秘密。言景行略微敬父亲两杯,又在老夫人那里请了个浅盏,随即托辞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老夫人一眼看到了他手上红硬的冻疮,点点头,放他走人。暖香随即起身,伴着离开,临了终究不忍,从老侯爷身边路过的时候,悄悄丢了个小纸条。
言景行走得飞快回到荣泽堂,草莓当先从梁子上跳下来扑进了怀里。言景行随意的揉了两揉,又丢给暖香,自己却一语不发回到里间,着一心过来伺候。他坐在当窗的罗汉床上,一心随即过来为他脱掉鞋子,先是粉底墨缎登云靴,所以是纯白的棉袜,这一脱暖香便发现了问题,也知道他为何那么着急。
脚趾上,脚跟部都有冻疮。十个脚趾头倒有八个是红肿或红斑的,脚后跟部位还有一道二寸长的裂口。不很深,但能看到红气,到底吓人。暖香吃了一惊,一边叫人取热水过来,一边开了小柜子拿白酒。这玩意儿冬天生的时候只有疼,但气温升高了,一热起来,就钻心的痒。上京春天早过,但连着倒了几次寒,温度倒比别的年岁低,现在肯定是喝了酒,痒劲儿发作起来,忍不了了,所以当先退场。
果儿金盆进水先给言景行进水,饼儿已单独捧了木盆过来泡脚。
暖香叫人去切姜片熬的浓浓的,又弯腰细看,泡在水里,小指和无名指都肿了起来,中指上长着硬硬的红斑:“天,怎么冻成这个样子?我记得特意准备了大毛衣服。我还特意找随行小厮训话,要他们注意添热水,添火炭,难道他们躲懒不成?”
“镇定。”言景行拉她到身边坐下:“你急什么。这种程度算不了什么,连溃疡都没有。那个地方可是能冻死人的。”
用水一泡,那痒劲儿略微压下去,言景行眉宇舒展开来,轻声解释道“熬了几次夜,就成这样了,再说我又不能总是呆在房间里。办事总要出门的。”
暖香瞎声叹气:“成就点事情真不容易,帝王倒是无忧无虑了,自己却被冻坏了。”
等到浓姜汤熬好,言景行又把手泡了进去,这个时候,一点点刺痛开始渗透,骨节上皮薄肉少,抗痛力差,言景行微皱了眉头轻轻吸气。暖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言景行笑道:“你别傻呆着,我手也泡着,脚也泡着,忒无聊,你念段书给我听。”
暖香笑道:“我不耐烦背书,我给你讲个故事。年前后,辅国公府的姑母来了府里,到老太太那里坐了之后,又来到了我们荣泽堂,我刚沏了杯香茶给她,就听她说‘好啊你,我要找你算账,前些日子还搞不明白呢,现在终于发现了罪魁’。”
“这可奇了,好端端的,荣泽堂干嘛惹她?”言景行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当初帮几个表兄弟藏小黄书的事被她知道了。
“对啊,我也纳闷呢”暖香笑道:“她指着廊柱上的草莓说,是它把自己养的小妞妞弄怀孕的。因为小妞妞下了三只崽,有两只毛色跟草莓一模一样。”秦言氏四个儿子没有女儿,为了弥补这点缺憾,养了一只漂亮的三花,闺女一样叫做妞妞。
言景行听了沉默良久,看看盘踞在身边喵喵叫着,不断往怀里蹭的草莓,它还在对主子抒发自己汹涌澎湃的思念,大约不知道自己喜当爹了。“姑母还让你替草莓出养儿费,没办法,我从仓库取了她最爱的六安茶她才罢休。”
“-----那以后还有孙子呢,曾孙子玄孙子灰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矣”言景行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莫大的麻烦里。
暖香听言一把撸起言景行膝盖上撒娇卖萌的草莓:“怕什么,我们也会有儿子孙子曾孙子,一波一波养下去,总养得起的。”
言景行哑然失笑。垂眸细看那张愈发娇艳夺人的脸,这是个好主意,需得立即试一试。